第117章(第2/3页)

许栀和忙着搓酒缸,应付似的嗯了几声。实际上连他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楚。

桑伯道:“从前君山不是这样的。相传山顶有一座太微观,始建于大唐贞观年间,落成后群山青松、竹柏怀抱,有野鹿、貉、獾、猿猴出没,香火一时鼎盛无双。后来啊,安史之乱,诸地动乱,汴州为大运河枢纽,被叛军攻占,切断了漕运,江淮粮赋无法北运关中,引发关中饥荒,太微观的道士下山行医救人,从此再没回来。”

道士是“出世”之人,他们若是不下山,叛军也不会非要砍杀他们。或许没有人知道那群本可以偏安一隅的道士为什么忽然义无反顾地下了山。

许栀和本来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多分出一缕心神听桑伯仿佛叹息般的低声呢喃。

“他们……”许栀和的嗓音略显低迷,“是死了吗?”

“乱世,谁说的准?”桑伯摇了摇头,“或许没那么糟糕,或许有人在别处落户,都是有可能的。”

许栀和眼睛亮了亮。

桑伯看着眼神从暗淡重新变得明亮,忍不住笑了一声。

不管什么时候,有一线希望,总比都是绝望好得多。

后面的故事就稀疏平常了,汴州身为运河要枢,引来无数叛军争夺,战乱之下,人口骤减,太微观失去了道士,又失去了信众,一日日荒芜下来。现在人们再看君山,不会记得上面曾有一帮乱世中出世匡扶社稷的道士,只记得荒山上有一座山鬼庙。

庙里住着野狐,要是不听话,就会被狐狸捉走吃掉。这是京西百姓恐吓孩子惯用的套路。

当时年幼的孩子长大了,虽然知道了真相并非父母说的那样,但从小留下的心理阴影也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久而久之,没人再去荒山了。

桑伯:“其实也没什么不好。那红梅是太微观道士栽的,可是武皇在世时候养出的玉蝶红萼梅,珍贵着呢。没了旁人刚去采摘,倒是便宜了我与欧阳……”

顿了顿,他道:“还有你。”

许栀和眉眼弯弯地看着桑伯。

“多谢桑伯好心告诉我这段往事,以后再上君山,我不会再畏惧了。”

桑伯偏过头:“我可不是为了安慰你,你不要自作多情。况且你好的不学——我说这段故事,是在讲君山已经荒芜三百年,你且悠着点,别真被山上野狐叼了去。”

许栀和也不顶嘴,顺着他的话道:“我记得了。君山无事应少去。”

桑伯:“这就对……咳咳。”

他险些说出心底话,连忙转移话题,“你这酒基注得太急,当慢些!背的倒是熟练,做起来一塌糊涂。真不知道欧阳为什么叫你过来。”

许栀和缩了缩脖子,按照桑伯的提醒修正自己的动作。

桑伯讲话直白,嗓音没什么起伏,改指正的地方从不委婉。在他一句句或是尚可,或是愠怒的嗓音中,许栀和的动作越来越像样。

期间,桑伯偶尔也会忙一忙自己的事情。

他正在制作一个新的竹酒舀。

欧阳临走之前,给他出了一道难题,上面写着一个他闻所未闻的酒方——

燕赵之醪,采黍稷于霜碛,汲寒泉于冰壑。窖藏三冬,开坛则烈气冲霄,侠少弹铗而歌。

吴越之醴,撷香糯于烟渚,采曲蘖于梅雨。瓮启之时,清芬透碧纱,恍若越女浣纱归来,搅碎一溪云影。

可酒方上的酒水,毫无二者特征。它摒弃了烈火、金戈的辽阔,也摒弃了似琴音、丝绸的绵柔之美。

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糖水。

想来欧阳是当官把脑子当坏掉了,那酒水喝着不醉人,也不解忧,更不错认。许是贪那一口酒味,但又不敢真的沉沉睡去不理会一州政事,所以弄了这么个玩意儿。

桑伯一想到那张酒方,脑壳就隐隐作痛。他将竹酒舀的毛刺一点点锉平,时不时会看一眼认真忙碌的许栀和。

但愿这孩子别被欧阳带坏了。

两人忙到了日暮时分。

晚霞红澄澄地飘荡在天边,有时变换作长虹模样,有时候又像是一只草地里啄食的雉鸡,千变万化,无穷无尽。夕阳照在许栀和脸上的时候,她才迷茫地抬头,随后便是一阵难忍的腰酸。

桑伯进门的时候就瞧见她的衣裳装扮,虽然不像是大富大贵之人,但看上去也绝对过的不差,他道:“住在汴京城中?早些回去,反正也没你什么事了。”

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自己这句话会不会太冲了,好像在说她留在这儿,也只是蹉跎时间一样。

许栀和在脑海中自动转化:你住在汴京城中央,离这儿远,现在天色已晚,早些回去,免得路上危险。

她将袖带解开,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朝着桑伯俯身作揖:“多谢桑伯,三日之后,我再来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