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栖身

安森青教授当天晚上就递交了申请。经过一大堆复杂的谈话、审查、脱密手续之后,终于在第二周离开珠海,回到了南京。

60K黑体辐射的原始信息现在已经转译完毕,成了信息量放大了几千倍的基因数据。安教授在工作记录上写道:“虽然完全不符合地球上现有生命的DNA信息结构特征,但相信这些信息应当作为生命的遗传信息来进行表达。”这是正式打印的文本,旁边还有一小行潦草的手书:“我们可能要面对创造地球生命规则的东西了。”

按照安教授最后的意见,这些基因信息应该以完整的独立生命遗传DNA结构进行后续培养处理,仅仅半天,这个计划就从领导牵头的科委会那边获得批准。以这种审批级别而言,简直快得无法理喻。

在安教授离开的同时,基因破译工程正式展开,这个项目的需求也很快清晰化了。科委会牵头网罗国内最优秀的科研工作者,这时候工程连个代号都没有就说不过去了。问起汪海成的时候,他也没什么想法,倒是白泓羽跳出来说:

“群星,我们的征途,我们的宿命,我们的归处。”她说,“‘群星工程’怎么样?就叫这个吧?”

汪海成觉得不错,在群星中发现的戴森云,来自群星深处的信号。

于是,群星工程正式上马。

随着神秘信息破译工程的推进,汪海成从核心领导者的角色渐渐变成了一个旁观者,或者说回到了本来应该在的位置上。在位置的变化过程中,他很佩服那个名叫赵侃的信息工程兵:他老老实实任劳任怨地给大家提供IT支持,绝不吹嘘自己做了多大发现,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汪海成意识到,本质上自己跟赵侃差不太多,只是碰巧发现了这些东西。不管是密码学、信息论、生物技术,他都是外行。而在现在这个工程中,理论天文和物理学的相关研究越来越边缘化,越来越像一个工程学课题,而不是理论研究。这东西的来源成了一个天文物理学的背景知识,熔铸成了一把高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在怎么看待这把剑上,白泓羽和汪海成之间很快产生了严重的分歧。白泓羽无法理解汪海成的恐惧,汪海成也无法理解白泓羽的狂热。可能是因为项目的实际工作并没有太多他们可以参与的地方,两个人的争执也越来越多。

“感觉好像昨天我们还都在搞国民革命,今天就发现你入了国民党,我入了共产党一样。”汪海成有一天这么对白泓羽说。

“老板,你未老先衰啦!”白泓羽笑他,“怕东怕西的,你又不是安老板,又没有老婆孩子。”话音刚落,她就明白说错话了。是的,没老婆没孩子,没房子,勾起了汪海成的痛处。

在一个紧张的项目里当闲人是很可怕的,汪海成也就没有理由去逃避那些他不得不做的事情——关于那房子的麻烦。

他已经找好了房地产诉讼的律师,之前却一再地推脱工作忙,没空。律师催了他好几次,甚至忍不住对他说:“不能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自己的房子啊。”他这才不得不再次去事务所和自己的律师见面。

律师姓马,珠海本地人,典型广东人的脸,又短又瘦,看起来十分精明,很不好惹,一副很适合做非诉经济律师的模样。马律师早就把资料看得烂熟,这样的案子她这些年接了不少,已经快成自己的专项业务了。早十几年前其实她并没想过专精房产诉讼,尤其是珠海房子早些年简直是广东的一股清流,一直稳而不涨。但自从横琴从一个偏远郊区渔村变成了澳门飞地,珠港澳大桥修建完成通车后,珠海突然间从一个不太成功的经济特区变成了连接深港澳的后花园,房价一夜之间飞涨了很多倍,于是纠纷暴增,马律师顺势成了吃这碗饭的红人。

房产纠纷里,诉讼双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看似忠厚的本地农民三道转卖外带抵押的,做生意破产反倒厂房拆迁突然暴富的,衣冠楚楚雇着司机一年四处旅游全靠二道倒手转租的。一来二去,马律师练出一双毒眼来,看人不过十分钟就能大致摸清底细和纠纷预期。

跟汪海成只见了一次面,她就感觉这个委托人不好搞。他话不多,偶尔还有点吞吞吐吐,好像少点胆子,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这样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自己没主见,你说什么他听什么;另一种是早就定了主意,不管你说什么他都点头,夸你“说得有道理”,但转过身就把你说的话忘到九霄云外。

第二种客户最可怕,经济纠纷最怕的不是纠纷,而是委托人不按经济账来算。

第二次见汪海成的时候,她觉得这年轻的副教授比第一次还要憔悴些,寒暄两句他就倒在了椅子上,律所前台给他端上一杯咖啡,他一口喝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