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青春作赋(第7/9页)
他无法舍弃这种快乐。
晚间他住在华德远的书房中,送走客人,闭门掩窗,静修了半个时辰的晚功,调平心息,方才焚香开卷。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遮遮掩掩地往这边而来,心中不由一怔。
敲门进来的是个十三、四岁的锦衣少年,神情腼腆,拿着一大卷宣纸小声道:“父亲大人不让我打扰姐夫,可我忍不住,偷着来了。姐夫你给我画张画吧,馆里同学都不相信你画得有那么好。”
李克己明白这必是华德远的独子华霖了,听到说到学馆,不由起了种隐隐的怅惘,在苏州时,学馆里意气相投的岁月此时闪回,竟有隔世之感!
华霖已铺好了纸笔,卖力地磨好了墨,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提起笔来,略一沉吟,挥毫落纸,寥寥几笔,已勾勒出学馆模样,数名童子神色服饰、面貌举止无一相同,挤挤攘攘,正在围观一副长卷,长卷中画的也是学童观画,纤细之处,有如蚊足。镜中之象,象中之镜,扑朔迷离。
末了于左上角题“小儿观画中小儿观画图”,署名注日,搁下笔,道:“先晾干了再卷起来。可别让你父亲知道了。”
华霖只顾睁大了眼看着,此进才醒过神来,那话语说不出来的倾心敬服,是李克己所熟悉的,他少年时也总是这样看叶知秋。同样的,叶知秋也总是背了叶氏与他一同寻幽探险。想到此处,他不觉一笑。
华霖直呆到半夜才兴犹未尽地离去,李克己稍睡一会,鸡鸣即起,在房中修习了一个时辰的早课,之后才洗漱了,携一卷时文选,信步出房,坐在荷池畔的石栏上看书。
不觉旭日东升,他忽然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时,见荷池对面的丹桂树下,站着个著嫩绿衫子的少女,晨妆才罢,娇柔清秀得恰如花间之露,手中还牵了个十来岁的著杏黄衣裳的小姑娘,眉目间与她依稀相似,好奇地睁着眼往这边看。
少女同他的目光一碰上,便羞怯地转过了头。李克己低下头继续看书,心头却扑扑乱跳,明白那少女必是华露无疑,小姑娘料是她同母妹华霏了。宦家女儿,如何肯轻易让外人见到,便是未婚夫妻,也应避嫌,不当私下相见。
他忽地想起了叶知秋同他说过的京城中“榜下抢婿”的风俗。每到发榜之时,总有不少富商大贾、名门大族,候在一旁,倘有青年进士,未曾婚娶,也不管他有否聘妻,动手便抢,当此之时,一般进士,也是身不由己了。拜堂之后,生米已成熟饭,便是打起官司来,总无判离已婚夫妻的道理,原来的聘妻,倘若不甘另结良缘,便只有同侍一夫、甚至于屈为侧室了。
华德远必以为自己此去定然高中,唯恐被人招了乘龙快婿,先让自己见见他丽冠群芳的女儿,免得将来变心。他在心中苦笑了一声,又觉得自己似乎是太多疑了。不由得再抬起头时,却见华露已分花拂柳往后院去了,看看不见,忽又回眸,脉脉深意尽在不言之中,袅袅去了。
李克己的心中不觉颤了一下,涌起一种他所不熟悉的奇怪的怜惜呵护之感,微微儿酸楚,却又温热而柔和。
三日后一同起程的有十来个赶考举子,都是富豪子弟,早日去,私心里想在应天那繁华都城恣意游玩,其中有华德远的外甥司马长空。来送行的人很多,川中乡试的头名、司马长空的堂兄司马博空也在。他却未同行。李克己私下里问司马长空,才知道他生母早逝,继母不能相容,因此自小由小婶娘抚养。现今小婶娘病重,榻前伺候,分不开身,因此不能赴考。他之为人,一如其文,方正端重,与高谈阔论好大喜功的司马长空迥然不同。席间应酬,他比这些年纪相仿的举子都要沉稳老练,面面俱到。李克己在一边看着,心中很有些异味。他知道自己在乡试中屈居第二,是在于少了这一种方正端重的气度。副主考官对他的评语是“年少轻狂,意气飞扬”。若非其时八股行世不久,文风本流动多变,正主考又赏识他的才气纵横,他就算能中,也绝没有这么高的名次。叶知秋后来说,揣摩主考的口味,至关重要,他虽不屑科举,但若要去考,取功名不过举手之劳。
今年的主考是大学士文方,李克己只闻其名,已感到只怕自己随心所欲的文风很难投这位大人的口味。
他的心中添了这一层担忧,一路上寻古访幽的兴致不由得淡了许多。
司马长空却兴致极好,他也是第一次出川,一路上看不尽的异乡风光。见李克己似是心绪不宁,那天晚上泊船洞庭湖口城陵矶时,他特意请李克己到自己船上喝酒赏月。
富商豪少,大多上岸寻乐,或邀了歌女舞伎来舟中助兴,喧笑之声乘了夜风飘送湖中。司马长空顾及到李克己不喜此道,移船到沙洲畔,两人对酹。他笑着对李克己道:“你是不是见过华家表妹,一直在想着她,所以不能安心赶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