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刘彻微微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显然, 刘先生仍旧自以为做得非常隐蔽,非常不招人注目,所以对于穆祺的一语点破, 肯定是大大的感到惊愕。甚至心思百转,还以为是另一个知情人——换言之, 那个该死的、嘴里兜不住风的……中登。
所以, 他的脸色稍微就是一沉, 已经打算从穆祺口中套出真相, 反手再去拷打另一个自己。嘴这么松, 还能成什么大事?
但穆祺只是耸了耸肩。
“因为陛下最近有些反常。”他道:“最近陛下随我忙进忙出,四处视察,但阴阳怪气的频率, 却似乎……”
他停了一停,从怀中摸出一本小册子, 仔细翻了一翻, 肯定地做出结论:
“陛下这个月阴阳怪气的频率,比上个月同比下降了百分之三十。比平均水平下降了百分之十六, 在百分零点五的置信水平下, 可以认为有显著差距——”
刘先生:???
“你还要记这个?”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那堆胡说八道的都是些什么?!”
“过往经验而已。”穆祺轻描淡写, 一带而过:“一些简单的数据。”
实际上,这是赵菲教给他的法门。据说是之前与文官争辩吃过亏, 所以暗戳戳想出的办法——她在袖子里藏了个小本子, 听到别人高谈阔论发表暴论时就悄悄记上一笔, 等到争辩得不分高下,再拿出合订本来强力打脸, 终结战局;如果争辩中不占优势,或者合订本的结论不大美妙, 她就干脆把本子往袖子里一塞,直接推说自己记性不好,过去的都忘了个干净。进可攻退可守,非常之方便。
穆祺继承了这个优秀的传统,并稍稍做了改良;每个星期他都会整理一下这本悄悄记录的大仇恨书,将关键数据丢进软件中做做分析;而从近日电脑分析的数据看,这一个多月以来,刘先生言语中的攻击频率与攻击烈度都在大大降低,降低到;那么以老登平日的做派来看,当然就只有一个可能。
“陛下有什么事情要谈么?”
刘先生哼了一声,不再在数据的细节上纠缠。他从怀中抽出一叠白纸,转手递给了穆祺。
这叠白纸上手抄的,正是如今京城舆论之中,儒家最为激烈躁进的言论合集;而穆祺伸手接过,从头到尾仔细看过一遍,神色亦渐渐郑重——显然,儒生们的攻击力确实相当让人认可,无论论调多么的不靠谱,那种长篇阔论、气势恢宏的排比铺张,那种得之于汉赋、策论,修辞盛大而结构严谨的文学之美,都实在让人目眩神迷,不能自已——
“真是了不起。”穆祺轻声道:“草莽之中,别有龙蛇啊。”
的确是别有龙蛇。废除货币废除商贸的主张一听就是在扯淡;但这些揭贴居然能把如此扯淡、荒谬、狗屁不通的论调渲染得慷慨激昂,打动人心,那水平就委实不一般了。
“果然是春秋战国以来,诸子战力第一。”穆祺道:“如今这些残存的百家余党,哪里会是人家的对手呢?”
近日以来,百家士人的所谓声势浩大的“反击”,不过是仰仗着新技术开挂,靠着皇帝有意无意地拉偏架,勉强维持的一点虚无攻势而已;一旦等儒生们同样掌握了新技术,优势稍一动摇,这点回光返照亦如镜花水月,顷刻间就要消弭无踪。
说白了,也就是儒生们忙着攻击劣币案,现下还懒得打击这些老对手;否则就以揭贴对轰的强度烈度煽动能力,要一波淹没掉区区诸子残党,也就是弹指一挥的功夫——从春秋战国大乱斗中养出的究极卷王,那里是这么好对付的?
而作为新技术的始作俑者,穆祺从头到尾看过一遍,也只能连连嗟叹:
“……我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但我也实在没有办法阻止。”
“你没有办法阻止?”刘先生皱起了眉:“可印刷术和造纸术分明是你引入的!”
“是我引入的。”穆祺很温和的说:“但技术没有垄断,如今早就已经流布扩散,不可控制了。”
虽然引进了全新的、高超的技术,但穆祺根本没有设置过任何庇护技术的障碍;这几个月以来力工和匠人来了又走,还有杂使的宫女被召来召去,整理现场;上林苑中的大致流程和配方估计早就扩散了出去,并被敏感的商人捕捉复现,在小作坊中搞出无数的仿制品了。
没错,高端造纸业仍然握在穆祺手里(毕竟添加香精香水的技术难题还是很难攻关),中低端造纸业的质量也远远吊打一般的山寨货;所以关中市场绝大部分的份额,依旧由上林苑牢牢掌握。可是,如果穆祺打算滥用这个市场支配地位,随意料理他看不上眼的意识形态——比如说,禁止儒生购买白纸——那市场无形的大手肯定反手就是一个响亮耳光,绝对要教他好好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