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第4/5页)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儒生们的态度当然已经是昭然若揭,但总不能为了驱逐儒生不顾一切,盲目引入;否则前门驱狼,后门入虎,搞不好又会整出什么花活——如此左思右想,前后顾虑,才是刘先生一反常态,迟疑不能决断的缘故。

当然,只是迟疑不能决断,而非公开拒绝,或者视若无睹,说明老登心中未必没有动摇。穆祺敏锐觉察到了这个微妙的间隙,于是稍一思索,准备再加上一把火:

“如果陛下心存忧虑。那么也不是不可以稍作订正。”他和颜悦色道:“教育的内容是可以限制的,要是陛下觉得引入太多后世的内容,食马肝的风险实在太大,那么可以收缩范围,只传播一些客观、安全、不会引起动荡的数理知识,如何呢?”

虽然皇帝要脸说不出来,但大家懂的其实都懂;孝景帝时儒生和黄老争论商汤革命,争急眼了直接拖高祖下水共沉沦,吓得孝景帝亲自下场阻止,说吃肉不吃马肝也没啥大不了,讨论学术也不一定要讨论高皇帝——算是人为定性,强行圈出了一堆碰都不能碰的滑梯;显而易见,如果后世的某些观点随着教育扩张而流布进来,那搞不好一本书都是碰都不能碰的滑梯,这还玩个什么?

不过还好,抛却那些主观的、煽动性极强的观点之外,现代世界总还有一些客观的、冷冰冰的知识——大家埋头苦读勾股定理与方程,总不至于搞出什么碰都不能碰的滑梯吧?

这个方案倒是切中要害,老登的脸微微有些动容了。他本人对数理内容不甚了了,但从卫霍的反应来看,穆某人的保证似乎却有其可行性,不过……

“加入一些数理内容,就能限制儒生了?”

数理化是冷冰冰的,是客观的,是不以意识而动摇的。但既然不以意识而动摇,那它对于儒生的攻击效果就颇为可疑了——这玩意儿与儒学也不沾边吧?

“当然是有作用的。”穆祺彬彬有礼:“数理知识学多了常识也就多了,看事情往往要注意一点逻辑性。而儒生们为了神化自己的学说嘛,有时候难免就会忽略逻辑……”

经过汉儒的同人再创作之后,创始人孔子已经高度神圣化,成为了“素王”、“天之木铎”;在汉儒如今的宣扬中,孔子是承接了天命有资格做天子的,只不过他实在是太善太慈悲了,因为忧虑改朝换代生灵涂炭,所以放弃了自己的天命;而为了论证这种天命,汉儒毫不吝惜笔墨,给孔子上了所有能想到的buff——孔子斗唇,舌里七重、胸口有文字、瞳孔会变色,怎么看怎么不像凡人。

显然,这种玩意儿平日里骗一骗普通人也就罢了。恐怕稍微掌握了一点逻辑常识的人,都绝不能相信孔子是这么个奇形怪状眼睛会变色的魔法少女——神化宣传太过离谱,反而会在正常思维前显得滑稽,于是千辛万苦塑造的神圣性金身,当然也就在戏谑中崩盘了。

相比起天竺婆罗门的究极赢学来说,现在的汉儒还是太天真、太幼稚、太无能了;他们打造的哪一套体系脆弱而又尴尬,其实很容易破防,远不如种姓制度的精致完美。所谓击其半渡,趁儒家的理论还没有完全沦为虚无缥缈、不可辩驳的玄学之时,抓紧时间当头来个沉痛一击,效果应该是相当不错的。

皇帝完全听明白了穆某人的意思,神色却有了微妙的变化。显然,他已经捕捉到了关窍:

“瓦解神化……”

瓦解神圣性就能重击儒家——说得对吗?简直太对啦。但问题在于,搞神化的难道只有儒生一个?

没错,在掌握了基础逻辑之后,那些孔子奇形怪状眼睛会变色的神话一看就非常搞笑;但当年高皇帝乃“赤帝子”,是祖上被一条龙服务过后生下的混血种神话,难道不是同样离谱、同样搞笑么?

逻辑解构对神圣性的损伤是aoe,不会开什么友军免伤;一拳暴击后儒生当然扑街,难道老刘家自己就会好到哪里去?大家都是一条藤上的蚂蚱,你搞什么特殊呢?

显然,这个疑惑是确实的。损伤儒学的神圣性同样会损伤皇帝的神圣性,这一点无可辩解。但穆祺只是笑了一笑:

“陛下的担忧,确实无可反驳。不过,我倒是想起了一个笑话。”

“——笑话?”

“很老的笑话了。”穆祺道:“这个笑话说,有一回两个猎人在森林里打猎,忽的远远听到了老虎的吼叫,显然是有猛兽在迅速接近。其中一个猎人立刻蹲下身来系鞋带。另一个猎人大惊失色,说你现在系鞋带有什么用?你又跑不过老虎!蹲下的那位说,我当然跑不过老虎,但这也不要紧,我只要跑过你就行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