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漆红的宫墙将苍青的天穹割成,一块块棱角分明的方块,寒风卷着白雪自甬道尽头呼啸而过。
盛菩珠站在风里,一双杏眸被风吹得眯起来,她下意识抬手欲遮。
谢执砚忽然错开一步,很高的身体微微侧开,半挡在她身前,借着衣袖的遮掩,紧紧握住她一只手。
“站近些。”
他声音混在风里,听起来比平日低沉几分。
盛菩珠心口怦怦跳了几下,觉得脸热,又怕他看出端倪,强装镇定淡淡“嗯”一声。
两人离得近,能闻见彼此身上的被风吹开的冷香,他为了配合她的速度,似乎一直在刻意放缓步伐。
盛菩珠在外,从来都是表现端庄,甚至可以说是谨慎。
谢执砚的举动,实在让她感到无法招架,深宫里,四下都是眼睛,夫妻二人就算感情再深,这样亲密也有种明目张胆的嫌疑。
好在这一路上,没有碰到相熟的长辈,等绕过一处并不起眼的金鱼池,谢执砚带着她,走到一处算得上是偏僻的宫殿前。
推门,带她进去。
关门前,谢执砚伸手朝前指,低声道:“那边,是紫宸殿,圣人平日批阅的地方。”
盛菩珠不禁暗暗咋舌,没想到这处看似僻静的偏殿,竟然位于大明宫内与紫宸殿相邻,可见谢执砚在圣人心中的受宠程度,或许除了太子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偏殿内陈设比她设想中还简洁许多,靠窗的位置很突兀的摆了一把紫檀圈椅,盛菩珠有些好奇窗外的景致,但伸手推时,那窗子像是由外朝里被严实封死。
谢执砚也没解释,反倒是牵过她的手,朝里间走。
一床一案,唯独四壁皆是通天书架,层层叠叠的竹简与线装书册,填满书架上的每一寸空隙,墨香沉郁,让人像是置身于无法想象的奇观中。
“这些都是,郎君看过的书?”盛菩珠每一个字都问得很轻,尾音勾着新奇。
“嗯。”谢执砚没有否认,声音却低了些。
“看书?还是去榻上躺着睡会儿?”
盛菩珠今日天不亮就起床洗漱,然后跟着寿康长公主入宫,说不累那是假的,但一想到那张窄小的榻,只是他一人睡过的地方,褥单锦衾恐怕全都是他的气息。
只要这样想,她都觉得紧张,何况是睡上去。
“妾身看书吧。”盛菩珠停步,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册书。
翻开一页,她却愣住。
两人虽然交流不多,但她见过他的字,像他的人一样端雅矜贵,一勾一划皆带着铮铮风骨。
谢执砚冷淡从容站着,并不打算解释。
盛菩珠又拿起一本,还是一样的字迹,直到随手翻了五六本她才像是确定什么:“这里所有的书,都是您亲自抄写的?”
“是。”
盛菩珠凝视他片刻,感到荒诞的同时,又像是窥探到一丝他内心隐藏极深的情绪。
“因为宫里太过无聊吗?”
谢执砚忽然伸手,像是要确定什么,指尖落在她脸颊上,一直摸到耳廓,在她耳垂那颗极小的红痣上捏了捏:“不无聊的,那时候每日都很忙。”
“要跟着老师读书,习武也不能落下,还有骑射,每日还要抽空半时辰去兴庆宫陪外祖母说话,九郎身体不好,若是病了,我还得陪他。”
“那为何要抄这么多书?”盛菩珠很慢地走近他,尽量用一轻松的语气问。
谢执砚无声笑了笑,慢慢从书架最顶端抽出一本书,翻开,纸张泛黄,字迹也因时间久远变得模糊。
他其实也不知是为何要抄书,第一次在宫中留宿还是将将启蒙的年纪,一个人睡在宽大的殿中,夜里害怕,他心里记着阿娘的叮嘱,若是怕,就多看书,少说话。
可是看书不管用,他只能抄书,因为习字静心,这是祖父告诉他的。
每次心乱时,他就认真抄书,渐渐地,他在宫里的时间越来越久,觉得孤寂会抄书,心情不好也会抄书,受了委屈还是抄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就算后来他年岁渐长,已经不需要抄书静心,可人一旦形成了某种习惯,其实是很难彻底改掉。
谢执砚低垂着眼眸,满不在意地扯了扯唇:“时间太久,我已忘记。”
真的忘了吗?
盛菩珠从他手里拿过已经泛黄的书册,能看出还是很稚嫩的字迹,有些地方甚至还沾了不慎弄上去的墨汁。
她白皙的指尖压在那一块脏污的痕迹上,犹豫片刻,不太自然地伸手,往他身上靠了靠。
像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谢执砚眸光微动,他已经很少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
盛菩珠却已经远远地退开些,杏眼含着淡笑,像一弯月牙:“郎君去忙吧,我看书就好。”
“今日无事。”谢执砚索性在书架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他双腿分开,一只手撑在膝上,另一只手随意扯了本佛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