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扯头花。

那日陈太后得知顾怀玉被公投罢相,气得当场拂袖而去,只给天子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三日之内,你去把顾相请回来,若请不回,便跪在他门前谢罪。”

说罢便闭门念佛,再不见人。

今日正是最后期限。

这三天里,整个京城天翻地覆。

先是太皇太后凤驾回銮,紧接着“治国论”真相大白,秦子衿行刑、董太师流放,清流党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更有大理寺一纸公告,铁证如山,坐实顾相多年背锅之实。

昔日文人士子曾对这位宰执大人毁誉参半,如今再无人敢口出轻狂之语。

有的人同情,有的人悔恨,但更多的人,是由衷地敬佩与折服——

能在满朝非议、举国唾骂之下,依旧为大宸扛下千钧重负,这份魄力与隐忍,世所罕见。

到这一步,朝堂内外已无人再敢反对“请顾相还朝”,甚至可以说,从天子到庶民,从勋贵到小吏,都在等着那位宰执的归来。

但元琢心头那股郁气却仍未消散。

秦子衿虽已伏诛,可这些天他仍然懊悔地彻夜难眠,他满心满眼都是怀玉哥哥,却从未真正看清过那人身上的不对劲。

睿帝是什么德行,他这个做儿子的最清楚。

那个沉迷酒色、挥霍无度的男人,哪有一星半点帝王之才?

可偏偏这九年来,大宸竟能维持着表面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那不是天佑元家。

元琢根本不需要陈太后逼迫,若说这京城里谁最盼着顾怀玉归来,非他莫属。

但他不愿在这个节骨眼像个莽撞孩童般贸然登门,不愿像断奶的孩子一样哭着喊着求哥哥回来。

他本想将所有真相都查清之后,再郑重地请顾怀玉回来,不料大理寺聂晋先发制人。

一纸《昭雪文书》如惊雷炸响,将先帝的昏聩荒唐尽数抖落。

元家宗亲连夜入宫哭求,要他严惩聂晋、撤回公告,保全皇室颜面。

“颜面?”元琢气极冷笑,“若没有顾相,早就亡国了,谈什么颜面?”

他非但没阻拦,反而暗中命人将昭雪文书誊写抄送各州府县衙门,叫更多的人知道真相。

一时间,从庙堂到市井,人人都知——

所谓“奸相弄权”,不过是顾怀玉替昏君背了九年黑锅。

晌午的日头正好,御辇的仪仗抵达卧龙山下,队伍浩浩荡荡蜿蜒数里,龙旗猎猎,百官随行,气势恢宏。

山道两侧早已挤满了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停。”

御辇内突然传来一声轻喝,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掀起。

元琢矫健地跃下车驾,少年的姿态迫不及待,却在他抬头望向山顶时,神色蓦然凝滞,他极认真地整理好衣冠仪容。

徐公公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十分镇定地问:“陛下这是……”

元琢一把接过他手中的漆木托盘,盘中宰执官袍、乌纱官帽与沉甸甸的印玺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他双手端着托盘,大步流星踏上青石台阶,“朕走着上去。”

皇帝都亲自步行上山,这场面自古未有。

百官谁还敢坐轿子?纷纷依次下轿下马,按照队列,步行紧随其后。

长长的队伍如游龙般蜿蜒上山,朱紫官袍在翠色山间格外醒目,从山脚望去,竟似一条彩练直贯云霄。

元琢走得极稳,手中托盘纹丝不动,浑身透着一股少年君主的端庄和认真。

他要让顾怀玉看一看,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庇护的少年,不再是躲在宰执羽翼下的雏鸟——

而是一个足以与顾怀玉并肩而立的君王。

别苑山门大敞,主人仿佛早已知晓今日有贵客降临。

院中空无一人,元琢目不斜视,径直穿过前庭,一路走到正堂门前。

他在门槛前猛地刹住脚步。

堂上那人依旧一袭素白,还是辞官那日的衣裳,就这么随意地倚在太师椅中。

见他来了,顾怀玉只略抬了抬下巴,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裴靖逸更是放肆,抱臂在顾怀玉身后,见天子驾到非但不跪,反而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元琢一见他这个笑就怒火中烧,指节用力攥紧托盘,强压下心头火气。

他上前两步,俯身将托盘举至齐眉:“朕请宰执回朝。”

声音绷得极紧,声线轻微地发颤,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里翻涌的全是“怀玉哥哥”四个字。

他的怀玉哥哥从未变过。

顾怀玉应付这种流程得心应手,抬手虚扶了一下他的手臂:“陛下如此大礼,叫臣惶恐。”

裴靖逸适时上前,一把接过托盘,笑得颇为体贴:“这么沉的物件,可别压坏了陛下的小身子骨。”

——小?!

元琢暗暗地咬紧牙,心里翻来覆去骂着“老狗”,面上却强撑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