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第3/4页)

“这些人都不上班的吗?”

没错,一开始他还以为这庄园里的都是什么富贵闲人、退休高官,为了排遣寂寞才天天享乐。但用穆祺投放的什么监听装置听了四五遍后,刘彻却愕然发现,这些常日聚会的显贵日常谈笑,除了议论些诗词歌赋高雅艺术之论,提及的居然都是洛阳皇宫的机密、高层人事调动的底细,除了顶级权贵之外绝难意会的权力细节——换句话说,在这里聚会的应该是朝廷最显赫的核心,类似于老登手下卫、霍、公孙一流的人物。

但问题来了,卫、霍、公孙一流的人物,是哪里来的时间成天吃喝?

说实话,刘彻对手下人的态度是很可以了,千户侯万户侯,千两金万两金,只要做出了成绩立下了功劳,赏赐从来没有吝惜过,也从不介意臣下享受。但这种宠幸是有代价的,拿了皇帝的钱就得给皇帝卖命;从卫霍到张汤,从张汤到桑弘羊,哪一个不是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拿了重金奖赏,不给皇帝当牛做马,还想着天天饮酒高乐,躺平快活?以刘彻的脾气,那恐怕你就只能到地府长眠了。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满怀迷惑的又监听了数日,皇帝又遇到了一个浑然不可理喻的事情。他告诉随同穿过大门的穆祺,说自己听到那些宴会的显要在议论什么“葛氏北伐”。

穆祺有些讶异,随后释然:

“又要北伐了么?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皇帝强调:“我说的是,他们在宴席上提到的原话是‘葛氏北伐’!”

政治是措辞的艺术,而不同的措辞意义上全不相同。以现在西蜀与中原的关系,就算不称呼一句“葛贼”,也要称呼一句“西逆”吧?而且“北伐”又是什么意思?“伐”者,以顺讨逆也,汉讨匈奴、南宋讨金,都可以称之为“北伐”,而如今的高官口口声声“北伐”、“北伐”,想表达的又是什么?都是权力场上混出来的人物,难道不知道这点微妙区别?

要是在汉武朝,哪个大臣敢说错这样要命的话,估计张汤为首的酷吏能叫他把十八代祖宗的反动思想都给吐个干干净净。但现在……哎,看现在这文恬武嬉的样子,可能这种暴论也不算什么了。但寻常小吏用这个来阴阳阴阳,也就罢了;一群曹魏高官,百分之百的既得利益者,怎么也玩这种文字游戏呢?

穆祺听懂了他的疑问,沉默片刻之后,耸一耸肩:

“这也不奇怪……”

“不奇怪?”

“是的。”穆祺道:“这几天我送了几台蜘蛛机器进去,悄悄潜伏到了附近的别业庭院,从好几位高官的书房里拍到了不少的好东西……”

他抽出一张照片递给他,照片上拍摄的是一张墨迹淋漓的绢帛,笔法峻厉、法度严谨,看来是试演书法的练笔之作。当然,魏晋士大夫沉迷翰墨,各个在书法上都颇有造诣,练一练字也不算奇怪;但关键是,那些练笔的语句中,除了常见的《论语》、《道德经》以外,居然还夹杂着几个熟悉到可怕的句子: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诸葛孔明,《出师表》。

得了,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了。宴会上谈论“葛氏北伐”,还可以说是酒喝多了管不住嘴

;私下里练个字都要顺便拐一句《出师表》,那就只能说明政治取向是真的有问题——我手写我心,这样私下里一人独处时的表现,是骗不了人的!

刘彻的声音变尖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魏国士族还是什么扭曲阴湿的诸葛控吗?何等变态的展开啊!

“事实上,这也是早就有人议论过的事情。”穆祺道:“很早就有历史学的观点指出,虽然官方上肯定是大加批判,但在私底下的叙事中,魏晋的大臣却普遍对诸葛氏怀有一种极为微妙的情感,并不是简单的敌国酋首可以概括……”

实际上,仅以正史而论,正面描写诸葛氏的《三国志》反而颇为收敛;陈寿毕竟是敌国降臣,忌讳太多;考虑到武侯又有与司马懿正面对垒的往事,所以叙事上不能不极力克制,乃至趋于冷淡;但这种冷淡一点也不妨碍朝野上下的情绪,倒是郭冲这种根正苗红的晋臣,反而肆无忌惮,全力开火,搞出《条亮五事》之类纯粹亮吹的营销号大作——而这样狂吹诸葛、贬抑司马的营销号大作居然能爆火一时,流传千古,就可以看出西晋上下的倾向了。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不妨碍嘛!

不过,皇帝陛下就很难理解这种心理状态了,他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