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暮春时节,细雨初歇。

官道上,数百人的队伍,马蹄声发出富有节奏的旋律。

半垂的卷帘被潮润的水汽挟裹,竹篾边沿犹坠着晶莹的珠露,盛菩珠合目浅眠,半张脸陷在攒金丝弹花软枕上,朱唇琼鼻,微微蹙起的眉心,在朦胧的春光下,更显中一种生命力极强的明媚张扬。

“娘子,红糖水。”杜嬷嬷一面说着,轻手轻脚把睡梦中的人小心翼翼扶起来。

盛菩珠没有醒,只在茶盏挨到嘴唇时,自动吞咽几口。

红糖水太甜,她不是很喜欢,轻轻摇了摇头。

杜嬷嬷叹口气,正要再劝几句,马车停了一瞬,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掀帘走进。

谢执砚挥了挥手:“我来。”

马车内,暖风里浮动着淡雅的山茶香,混着雨后青草的清冽,像春夏交替,阳光把草尖儿露珠晒干,鲜花绽那一刹那的蓬勃。

盛菩珠陷在梦里,只觉得身下的矮榻微沉,温热气息自身侧贴近。

“菩珠,再喝几口。”

一盏红糖水饮完,谢执砚静静看了会儿,把人抱在怀里哄了哄,又换了一个更暖的汤婆子贴在她小腹的位置,温和道:“明日就到玉门关了,再忍忍。”

“嗯。”迷迷糊糊应了声,盛菩珠只觉得那个怀抱出奇的令她安心。

翌日一早,马车入城。

盛菩珠醒了,一扫昨日的疲惫,慢悠悠伸了个懒腰。

守在一旁的杜嬷嬷也着实是松了一口气:“娘子瞧着,终于是大好了。”

盛菩珠淡淡一笑:“这几日让嬷嬷忧心了。”

杜嬷嬷摇头,叹了一声:“娘子来月信都是郎君亲自照料,老奴最多只是一旁搭把手。”

盛菩珠从小身体调养得好,正常情况下,她来月信不光是准时,而且不会

多太多难受。

偏偏这次腹痛难止,可能是路上奔波劳累,她难得月信迟了一月,本以为有孕,结果是春寒所致,小腹绞痛不说,人还发起高热,谢执砚衣不解带照顾许多日,她才渐好。

落脚的宅子是谢氏购置在玉门关城内的老宅,经过数代人的修缮,既有长安的精致,也有北地壮阔的豪迈。

上次来得匆忙,一直在营帐里修缮,位于城内的谢氏宅院盛菩珠没有来过,所以她感到好奇。

见马车停下,于是抬手挑开车帘。

谢执砚骑马在侧,正与一身形高大的郎君说话,那人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打一眼瞧过去五官轮廓隐隐有些眼熟。

盛菩珠一愣,眨了眨眼,她表情有些惊讶,还未开口,对方已经朝她恭敬行礼:“嫂子。”

“谢既言?”

“是我。”谢既言顶着谢执砚凉飕飕的视线,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你该走了。”谢执砚拍了拍他,深邃的眉眼酝着一股冷意。

等人走远,盛菩珠视线依旧落在他一双已经行走自如的腿上。

“夫人,别看了。”谢执砚明知盛菩珠只是在好奇谢既言的腿上,他依旧很吃味地往前挡了挡。

“他的腿,什么时候好的?”盛菩珠问。

“从长安离开时就已经差不多能走了,后来你阿兄又暗中给他调整了几次方子。”谢执砚抿了抿唇,语气很淡。

盛菩珠仰起头,很浅地笑了一下:“阿兄会帮,是看在郎君的面子上。”

谢执砚也不反驳,伸手把人抱起来,一点也不在意周遭的目光:“院子已经收拾好了,你看看里面还要重新添置什么只管跟杜嬷嬷说。”

盛菩珠还是好奇谢既言:“他在玉门关,如今在做什么?”

谢执砚看她许久,才很勉强说:“建功立业,萧鹤音会网开一面,当初只处决谢举元,不光是看在谢氏曾经的功绩。”

“菩珠,人总会被利益所驱。”谢执砚低着头,目光很重,声音也变得很冷酷,“虽然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但谢明宗受不了边陲的苦寒死在路上,秦氏疯疯癫癫,从长安往北的这一路,只有谢既言熬了下来。”

盛菩珠听懂了,只要突厥和回鹘不灭族,玉门关的战争就会一直持续不断,而打赢的土地,必然要一个世世代代的守城人,而谢既言目前来说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有罪,不能归长安,腿伤前跟着谢执砚也立下过赫赫战功。

“那长宁呢,她也在玉门吗?”盛菩珠眼中有期待。

“嗯。”谢执砚说话的语气,终于带了几分笑,虽然依旧很严肃的模样,“端阳姨母暗中给了银钱,长宁在城里开了一家点心铺子,铺面不大,生意尚可。”

盛菩珠眼睛忽然湿了,长宁郡主萧月殊被流放后,她虽然派人暗中照顾,但一度失去了踪迹,她也是前段时日听闻有人在玉门关见过萧月殊,只不过她梳了妇人头,看起来是已经嫁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