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沉重而悠长的钟声,从皇宫最高处荡开,迅速传遍了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角落。

明贞十二年,夏。

在清晨的潮湿与泥泞中,圣人驾崩于含元殿。

他走得不算狼狈,至少维持了天子该有的体面,安静平和地与世长辞。

然而,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男人都不愿在遗诏上留下只言片语,空白的圣旨,如同他在生命即将结束时,做出的最后反抗。

这个一生都在用冷酷无情平衡朝局的男人,似乎连死亡都无法让他流露出半分悔意。

谢执砚垂眸,看着那张已然失去生机的面孔,心底那盘桓多年的阴鸷,随着人死灯灭,渐渐消散,所有的算计与隔阂,似乎都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

他沉默后退一步,像是与榻上的男人做最后的告别,缓缓转过身,看向殿外,低哑的声音缓缓道:“御医何在?”

早已等候在暖阁外,心惊胆战的御医们闻声蜂拥上前。

然而,当他们战战兢兢地靠近龙榻,伸手探向天子的鼻息与脉搏时,掌心所触只有一具毫无生机的躯体。

圣人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眸,在此刻早已失去光泽,再无半点波澜。

为首的御医颤抖着伸出手,不死心一般,再次探向天子的鼻息,指尖触及的只有一片死寂。

他又慌忙去按颈侧的脉搏,半晌后,猛地缩回手,脸色煞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一步。

“陛下。”

“陛下他已经,御龙登天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含元殿外,云收雨歇,将金灿灿的光芒洒向被雨水洗涤过的殿宇,琉璃瓦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水汽蒸腾,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殿中陡然一静,接着是凄厉的哭嚎,也不知谁在高声呐喊。

“陛下。”

“驾崩了!”

朝臣顿时乱作一团,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惶无措。

没有遗诏,萧氏没有男嗣,那么大燕的江山社稷,往后该怎么办。

“国不可一日无君!”

盛柏涯往前迈出一步,声音洪亮响彻含元殿。

他须发皆白,神情却异常坚定,环视着神色各异的群臣,朗声道:“陛下虽未指定储君,然国本为重,社稷为先。”

“纵观天家血脉,已无皇子可承大统。”

说到这,盛柏涯声音一沉,锐利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一身戎装的萧鹤音身上。

他的声音愈发高昂:“鹤音公主,乃中宫皇后嫡出,身份尊贵,血统纯正。”

“太师这,万万不……”有朝臣下意识想阻止。

然则盛柏涯看都没看他,继续道:“公主文韬武略,曾于边关浴血,护我大燕山河,有安邦定国之才。”

“于情于理,于才于德,继承大统,皆当仁不让,大势所趋。”

盛柏涯说完,深吸一口气,弯下腰,缓缓朝萧鹤音跪下。

“老臣斗胆,拥立公主为新君,不知诸位同僚,可有异议?”

异议?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谁敢有异议!

含元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纵然有人敢心里大骂“牝鸡司晨”,但脸色表情半点不敢表现出来,死死咬着嘴唇,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毕竟一个时辰前的含元殿,还在血流成河。

眼前这位公主殿下,可不是养在深宫,只知风花雪月的柔弱女子,那是真正从玉门关的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神。

但凡谁敢高声说一个不字,恐怕脑袋飞起来,恐怕只要一个眨眼。

“臣等,不敢有异议。”

萧鹤音面无表情地接受着众人的跪拜,她不觉得自己是胜利者,只是天时地利与人和,她恰好接住了胜利的果实。

*

圣人的丧礼办得极尽哀荣,举国缟素。

待漫长的丧期结束,长安城已到了黄叶纷飞的秋日。

萧鹤音登基那日,天高云阔。

明贞十二年成了过去,凤初元年,属于一个新的时代。

当年她的出生并不被看好,只是谁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这位被流放封地十多年的公主,会成为大燕新的主人。

“鹤音。”

“你开心吗?”

萧鹤音站在天底下最高的地方,嘴唇动了动,轻轻笑出声,她自问自答:“我很开心。”

女帝登基当夜,安王自缢于天龙,就像当年被他逼死的宁王那样。

安王妃本应同罪处死,但这位女帝似乎并不打算赶尽杀绝,她给了安王妃另一个选择:“削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但这并非是属于女子的仁慈,或许只是一种对过往恩怨的淡漠,有些时候,活着往往是比死了,更痛苦千百倍的事。

参与谋逆的官员很多,特别是谢氏大房一脉。

当初这位以铁血手腕登上帝位的公主,看似冷酷,处置得却颇有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