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靖国公府彻底乱了。
老夫人闻言,眼前一黑,连话都说不出来就直接晕过去。
秦氏倒是假惺惺嚎了两嗓子,但怎么听都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泪水毫无预兆地从眼眶里涌出来,盛菩珠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肩膀剧烈颤抖,无声地宣泄着那剜心剔骨般的痛楚。
她闭上眼睛,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可无论怎样,就算舌尖咬破,满口血腥味,她依旧无法从这场噩梦中醒过来。
“娘子。”杜嬷嬷在哭。
盛菩珠很久才回过神,喉咙全是难以下咽的苦腥。
“嬷嬷,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凛冽的风如同刀子,刮过庭院枯枝,发出凄厉的簌簌声。
盛菩珠下意识抱紧双臂,冷,是从心里透出来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她甚至觉得
魂魄都被这无所不在的严寒,冻得已然脱离了躯壳,飘荡在半空中。
原来,极致的悲痛,并不是撕心裂肺,而是情绪空洞,根本无法感知外界的绝望。
盛菩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谢执砚的书房的。
这里的一切,还维持着他离开前的模样,很浓的柏子香,是他身上惯有的气息。
天色已经大亮,她如同行尸走肉。
盛菩珠在谢执砚常坐的那个位置上坐下来,怔怔看着窗外覆雪的竹枝。
“夫人。”
书房外,斑奴红着眼圈,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
见盛菩珠回神,斑奴转身去后方的博古架取下一个古朴精美的紫檀匣子。
斑奴双膝跪地,膝行上前:“夫人,这是郎君在出征前,交给属下的。”
“是什么?”盛菩珠指了指,说不出话。
斑奴双手高举,颤抖着呈上:“郎君吩咐过,若有一日他回不来,就把匣子里的信交给夫人。”
盛菩珠心口猛地一跳,虽然已经猜到,但还是咬牙接过。
薄薄的信封,如同有千钧之重,盛菩珠颤抖着手,抽出里面的信笺。
吾妻盛菩珠亲启:
见字如面。
此去玉门,关山难越,生死难料。
军中之事,从无万全,唯尽人事,听天命耳。
若卿卿得见此书,则示吾已命殒玉门,长眠黄沙之下。
此生最大憾事,莫过于战败身死,未能同卿白首。
吾去后,望妻勿要执念过往,困于故人。
……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勿念,珍重自身。
此番一别,再见无期。
人间无尽雪,愿卿如新月。
夫,执砚。
绝笔。
盛菩珠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砸落在信纸上,晕开一团团墨迹。巨大的悲痛将她淹没,她踉跄扶住紫檀木书案,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掌心碰到镇纸,她整个人没站稳,在即将跌下去前,不小心把桌案上一个不起眼的木匣子扫落。
“哐当”一声。
匣子里原本整整齐齐叠放着的信笺,厚厚的一摞,像雪花碎片一样散落上书房的地砖上。
盛菩珠鬼使神差蹲下身,拿起离她最近的一封,抽出信笺。
熟悉的苍劲的笔迹再次映入眼帘——
“吾妻菩珠亲启:此行奔袭突厥,若有不测……”
她呼吸一窒,又慌忙拿起下面一封。
“吾妻菩珠亲启:……未能生还,莫心碎伤神……”
“吾妻菩珠亲启:若得见此书,吾已长眠塞外,此生多有亏欠,愧怍难当……”
一封,又一封。
全都是他留下的遗书。
有些信封已经很旧,边角磨损起毛,仿佛被人时常放在手心里摩挲。
从新婚初始,一直时至今日。
盛菩珠无法想象,谢执砚是抱着怎样的心境,在每次披甲出征前给她写下这一封封书信的。
是不是,每一次,他都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
足足三十七封书信,盛菩珠一封封读下去。
直到卡在匣子内侧,没有掉出来的最后一封。
“母亲垂鉴: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
若得见此书,吾恐已长眠塞外。
新妇初至,吾性冷疏离,远赴边塞,恐伤其心。
若此战不回,望母亲为吾妻另寻良配,唯愿吾妻勿困于旧事,一生顺遂。
……
风雪甚大,望母亲珍重。
今生恩情,唯来世再报。
不孝儿,执砚。
绝笔。”
这是,他在大婚那日所写下的吗?
盛菩珠跌坐在地上,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哭出声来,心口疼得快要碎掉了,各种情绪纷乱杂沓,像是凌迟一样,她被汹涌的过往狠狠刺穿,像是要把她一点点抛高,然后无情地碾碎。
原来,他并非真的冷漠。
他表现出来的种种疏离,看似不近人情披甲远赴,背后藏着的,是比任何人都要深沉背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