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第2/3页)

云灯大师念了一声佛号,也顾不得身上湿透,只在炭盆旁站了片刻,等衣裳不再滴水就径直走向床榻。

他干枯的手指轻轻搭上老夫人消瘦的手腕上,闭目凝神。

屋子静得可怕,盛菩珠紧张得呼吸都刻意放缓。

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跟在云灯大师身后,从进门就一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谢执砚皱了皱眉,不动声色挪了一下身体挡住

良久。

云灯大师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谢执砚和谢怀谦身上。

“可否借一步说话。”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移步到外间。

“老夫人年事已高,身体本就亏空,又兼心中郁结深重,积重难返。”

谢怀谦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拧眉问:“那到底能不能治?”

云灯大师声音平和道:“老衲可勉力一试,以金针稳住命穴,再辅以汤药。”

“只是令堂已是强弩之末。”他语气忽然沉了沉,像是一下子变得更老了,“凡人不可与天地争寿,一切只是延缓之计,伺候务必心境平和,万万不可再受刺激,大喜大悲皆是大忌。”

谢怀谦深吸一口气,艰涩问:“如果一切按照您要求精细养着,不知……家母能延寿多久?”

云灯大师沉默少顷,缓缓伸出枯瘦的手,五指张开,虚虚比画一下:“竭尽所能,最多五载寿命。”

五年。

不算多,但至少还有五年。

人心至贪,任何人都无法逃过,但这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谢执砚看了谢怀谦一眼,他先回过神,深深一揖,语气诚挚:“有劳大师!”

云灯大师眼中有慈悲,亦有叫人看不透的智慧,平缓道:“万般皆是缘法。”

“只是看来老衲与国公府之间的缘,还不止这一桩。”

“阿兄?”

盛菩珠终于注意到那个一直盯着她看的郎君。

起初只是面熟,等看清楚后,她整个人愣住。

裴策!

十三岁时与她分别,就再也寻不到踪迹的兄长。

盛菩珠没掩住惊呼,杏眸瞪得圆圆的,满是惊讶与不可思议。

眼底已有沧桑之色的男人笑了笑,他应该是想像小时候那样摸一摸妹妹的脑袋,当视线落在盛菩珠如云一样端庄的发髻时,他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又若无其事收回去。

“好久不见。”

“珍珠。”

“阿兄怎么和云灯大师在一起?”

“您这些年去了哪里,母亲寻了你好久。”

盛菩珠想问的东西实在太多,说到后面竟有些哽咽。

“小珍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爱哭。”沈策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眼底笑容渐深,“当年与你分别,我乘船去了蓬莱,之后从蓬莱前往波斯,我在波斯遇到了云灯大师,之后我拜入他门下,是他记名的俗家弟子。”

“从登州离开,我已改姓为沈,这些年一直跟着师父云游四海,行医救人。”

“我才没有哭,阿兄成亲了吗?”盛菩珠看着已经生出白发的鬓角,心口钝痛。

沈策笑了笑:“不了,阿兄不成亲。”

“阿兄这样挺好的。”

屏风另一头,云灯大师笑得高深莫测,他若有所思看着谢执砚:“亲兄妹罢了,谢家三郎也该心宽一些。”

“时常吃醋,实在不利于身心健康。”

一百多岁的老人开起玩笑,也是直戳人心窝子的。

谢执砚薄唇抿紧,若无其事走上前,把妻子往怀里带了带,不动声色把看着很亲昵的两人,分开一些距离。

“夫人,不介绍一下?”

盛菩珠迎上谢执砚深邃的目光,想和小时候一样去拉兄长的衣袖,手还没伸出去,就被身后的男人紧紧握住。

“郎君,这是我阿兄,裴……不,阿兄姓沈,单名一个‘策’字。”

“谢执砚,菩珠的夫君。”

谢执砚只是抬眸,连手都没伸,语调浅得像对陌生人。

沈策颔首,同样冷淡:“我家菩珠这几年,有劳你照顾。”

盛菩珠不懂好端端的,这两人怎么火药味这么重。

她拉了拉谢执砚的衣袖,小声问:“祖母的身体,云灯大师怎么说?”

谢执砚神色沉了沉,光影映出他眉宇间的疲惫和湿寒的水汽,声音沙哑,艰难地说了一个数字。

“真没别的办法了?”盛菩珠感到难过。

老夫人今年因为生病,早就准备好的寿宴也没办成,平时每天都是乐呵呵的样子,就算生病难受,也从不折腾人。

云灯大师和沈策要留在府里,嬷嬷已经手脚麻利把客院收拾出来。

屋外倾盆而下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薄薄的月辉落在地上,到处都湿答答的,就像盛菩珠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