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谢执砚嗯了一声,垂着眼睛,心里五味杂陈。

盛菩珠觉得冷,主动往他怀里靠了靠,烛火噼啪,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

对于过往,她其实不太愿意提,但这些被她深埋血骨的东西,已经发脓肿胀,随时会烂掉,就算藏得再好,也有被人血淋淋剖开的一天。

与其如此,还不如她自己亲手剜去来得痛快。

“我与他并不像裴家说的那样,小时候在洛阳,我只当他是哥哥。”

“哥哥?”谢执砚箍着她侧腰的力道微微一僵,眼尾阴鸷,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与他并无血缘,何来兄妹之称?”

对于谢执砚,盛菩珠觉得他看起来待她温和体贴,在长辈面前更是行止有度,可实际上他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斯文清隽的表皮下,藏着的是她绝对不敢挑衅的底线。

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在他压着情绪时,就算偶然对视,也如同深渊一样,随时能把她沉溺下去。

盛菩珠轻轻叹了口气,望向他充斥着嫉妒与困惑的漆眸,声音可以放柔:“你虽查过我,但有些旧事,你若非刻意去查裴氏族人,应该是不知道的。”

“你说,我听着。”谢执砚声音很淡。

“嗯。”盛菩珠深吸一口气,似是在斟酌如何用词,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我母亲在嫁进明德侯府,其实是和离再嫁,她与前夫婚后育有一子,一直养在洛阳。”

谢执砚瞳孔骤然一凝,他情绪控制得好,就算是震惊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嫁的是裴氏?”

他之前让人去洛阳查她所有的过往,的确没有听闻过此事。

“是。”盛菩珠握着他的手,低低应了一声,“所以我一直都个同母异父的兄长,比家中嫡兄还要年长几岁。”

“当年母亲和离,裴家意图侵吞她的嫁妆,此事闹得极为难堪,裴氏为保全颜面,那几年一直对外宣称裴三夫人身子虚,需要静养。”

盛菩珠见谢执砚不说话,声音顿了顿:“母亲因孩子年幼,被裴家抓住七寸,在这件事上她不得不屈服。”

“只是后来,我父亲执意要娶母亲为妻,裴家见明德侯府势大,乐得顺水推舟,才对外宣称裴三夫人病故。”

“阿耶怜惜母亲待她极好,知她思念留在洛阳的骨肉,便每年允她带我去洛阳外祖家小住一段时日。”

盛菩珠声音变得有些恍惚,她似浸入一段有关曾经的回忆:“那时我年纪小,因着这层裴沈两家讳莫如深的关系,我那时并不知母亲与裴氏的过往,所以对于同母异父的兄长裴策,我是跟着裴大夫人娘家的侄女一同,唤他‘表哥’,至于裴叙之……”

谢执砚视线忽地变得锋利,他好像对这三个字特别排斥。

盛菩珠被他看得心虚,还是平静道:“他是裴家长房幼子,刚好裴大夫人姓沈,与我母亲同姓,我以为她对我这样好,是因为和母亲有亲缘,所以小时候,我对裴叙之自然就更亲近一些。”

“那时每年回洛阳避暑,裴家让人接我过府小住,我年纪还小没有男女大防,加上有杜嬷嬷跟着,母亲想着我能与兄长亲近是好事,自然也就没有反对。”

谢执砚眸色变得复杂难辨,盛菩珠说了很多话,本就哭过,声音就更哑了。

帐中忽然陷入安静,她却知道他的情绪,绝对没有表面上这样平和。

“在裴家那几年,可有过不开心的时候?”许久,谢执砚缓缓开口问。

盛菩珠被他灼灼目光盯着,竟然还能勾唇笑了声。

她很诚实地摇摇头:“不瞒您,其实并没有,我每年去洛阳,裴氏族人对我从来都是热情喜爱的。”

“若不是阿耶在登州出事,她们对我好恐怕能真情实感演上一辈子。”

世间法理万千,难敌年少真情。

谢执砚无法想象,要是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是不是根本等不到他求娶,她早早就与裴叙之定下婚事。

什么表哥表妹!

理智上清楚他不应该因为这件事生气,但那股灼烧肺腑的嫉妒,并未因这一番解释而湮灭,反而像是一点火星子,被突然浇上热油,噼里啪啦的火光中,几乎将他的冷静燃烧殆尽。

一口气堵在胸腔里。

但凡想到在他还不认识她的时间长河了,她所有鲜活的过往,都与他谢执砚毫无干系。

有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男人,冠冕堂皇地占据着“兄长”这个位置,他未曾见过的,懵懂鲜活的小珍珠。

这种认知的情绪,带着愤怒和嫉妒,堵在他喉咙里,就像一根无形的缓缓勒紧的丝线,痛得他甚至快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明知不该,也明知对于盛菩珠来说,对于裴叙之恐怕一直都是兄妹之情,但就是让他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