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怎会热成这样?”
“烫得像块炭,连头发都湿透了。”
谢老夫人看着盛菩珠烧得通红的小脸,心疼得眉心蹙起,就算面对长孙,语气也免不了重了些。
谢执砚一夜未睡,转过脸时,上午暖融融的阳光落在他极高的鼻梁上,显得他眉骨阴影愈深,喉结滚了滚哑声道:“是孙儿疏忽。”
老夫人摆摆手,也只自己关心则乱。
她见杜嬷嬷端着铜盆匆匆上前,正挽了袖子要亲自拧帕子,语调顿了顿,等再开口已经缓和许多:“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媳妇好端端地跟你出门,怎么就病成这样归家。”
“在大兴善寺出了一点意外。”谢执砚上前一步,神色如常截走老夫人手里的湿帕,冰水顺着他指缝滴落,双掌握紧,绞干。
他不常做这样的事,动作难免生疏,垂眸平静道:“事情已经解决,请您放心,我定不会让菩珠受半点委屈。”
老夫人面上并不见愠色,但冷哼了声:“我不管你是如何解决的,但妻子身子不适,便是你的失职。”
“我听跟车的管事嬷嬷说,你们从大兴善寺回来,还是骑的马?”
谢执砚站着,没有出声,但垂眸颔首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简直是胡闹。”
老夫人看他半晌,沉声训斥道:“丈夫对妻子纵容宠爱是应该的,但是你也不能任由她性子胡闹。”
“本就在大兴善寺遇着不好的事,你还不知轻重带她骑马,夜里风寒露重,从寺里骑马归家少说也得一个时辰,你当菩珠是你,铁打的身子骨。”
“她是娇养在内宅,花露做的女郎,被这般折腾能不高热吗?”
谢执砚缄口不言,站得笔直,握着帕子的手却微微一颤。
“你自己好好想想。”
“丈夫的职责,不只是对她好,而是要处处用心。”
许是老夫人没能压下怒意,质问的声音有些重。
盛菩珠不知何时醒来,玉似的脸蛋烧得通红,明明还虚弱着,潜意识里都想着为他辩驳。
“祖母,不关郎君的事,是孙媳任性。”
她满身热汗,青丝粘在脸颊和脖子上,一双透着水色的眼睛,因为高热的缘故,无法聚焦,轻颤的眼睫,就像蝴蝶扇动的翅膀。
脆弱,惹人怜爱。
老夫人叹了口气,又摸了摸盛菩珠滚烫的额心,湿漉漉一片,眼看锦衾下的单衣再次湿透,系带被热汗浸得发软,她随即吩咐:“你替菩珠重新换身衣裳,我先出去。”
等出了韫玉堂,跟在她身后的蒋嬷嬷不禁小声问:“您会不会对郎君太严厉了些?”
老夫人瞪了蒋嬷嬷一眼:“怎么,你也觉得我训斥过头了?”
她像是气笑:“有什么严厉不严厉的,我觉得这样最好不过。”
“你在我身旁伺候多年,难道还不知三郎从小是什么性子?”
蒋嬷嬷一愣,见她又笑起来,不禁有些糊涂:“三郎君自小跟块冰似的,就算在长公主娘娘面前也是冷淡,眼下世子夫人还病着,可您瞧着不像真的生气。”
老夫人目光扫蒋嬷嬷一眼,像是长长舒了口气,心情复杂得很:“你不觉得今日的执砚,瞧着多少有些活人的情欲?”
“往日别说是我,就算是他母亲生病,也不太可能从他脸上探出半点多余的情绪,但你看看菩珠躺在榻上,三郎他就没有从她身上离开半分。”
蒋嬷嬷皱眉想了许久,随即也反应过来:“世子今日看着,的确和往日不太一样。”
老夫人许久没有说话,一想到长孙自始至终没有从孙媳身上离开的视线。
他虽然掩饰得好,但实在太霸道了,隐着侵略的黑沉沉眸子,分明的头狼一样,圈着地盘,看似平静温和,实则只有他自己清
楚,那是一种怎样分毫不让的凶残和偏执。
回到颐寿堂,老夫人便有些精神不济。
她搭着蒋嬷嬷的靠坐在暖阁的榻上,见窗外天沉,又有落雪的趋势,不由想到去了博陵的大房一家。
不禁咳一声,苍老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看开春,又过去一年,也不知清姝他们在博陵如何。”
蒋嬷嬷搬了把月牙凳蹲坐在榻前,力道轻柔替她捶腿,声音跟着低了下去:“博陵老宅热闹,人也多,以四娘子活泼的性子,必定不会委屈自己。”
老夫人神情淡淡的,她伸出枯瘦的手指,去摩挲榻旁一张偏矮些的案几。
紫檀的料子,年深月久,颜色变得更醇厚,在案几边缘接近拐角的地方,那里有道陈年划痕,并未修补,明显是刻意保留下来,值得怀念的痕迹。
“那年怀谦也才五岁吧,和举元就在这间屋子里打闹,不慎被这案几撞了脑袋,现在眉骨处还有一道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