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第4/4页)
外面刮着风,并不算冷。落叶被风裹挟着,在地面上游荡,发出“哗哗”的声响。谭彦置身在黑暗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大脑里空空荡荡,所有的纠结和彷徨似乎也和落叶一样,被风裹走了。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在练琴,琴声断断续续,弹得并不流畅。那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诞生于遥远的1830年,乐曲旋律优美,饱含诗意。但在古典音乐中,谭彦是不喜欢肖邦的。肖邦过早逝世,作品中都有种幽怨的情绪。谭彦喜欢激情澎湃的、与命运作对的战歌,所以才会成为霍尔斯特和贝多芬的粉丝。但不知为何,此刻他却深陷在这段旋律之中不能自拔,琴声让一切都安静下来,让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谭彦仰望夜空,风将乌云吹散,露出皎洁的月光。谭彦甚至在想,刘浪此时会不会就在某个神秘的地点,正坏笑着给别人讲着一段段笑话。
“嘭,嘭……”阵阵声响将他拉回到现实。他循声望去,是训练场那边的声音。
谭彦走进训练场,发现一个黑影正在训练塔前进行着绳降。谭彦仔细观察,那个人正是小吕。小吕动作标准,拉绳、下滑,如行云流水一般,在落到地面之后,又再次爬上训练塔。
“小吕,你干吗?”谭彦跑了过去。
小吕也看到了谭彦,却依然没有停下动作。他一丝不苟地单手结扣,然后拉绳、下滑,纵身像一只鸟一样。他刚落到地面,谭彦就抓住了他的胳膊。
“够了,你练得够好了。”谭彦说。
“不,还差得多。我师父说过,绳降的一瞬间,不能有私心,要像一只鸟一样。我不行,动作还不标准。”小吕泪流满面。他的手磨破了,渗着血。
谭彦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记得就好,你……有一个好师父。”
“绳降的要领是,通过拉绳、松绳,控制下滑的速度。在下降时要两腿分开,双脚支撑蹬住墙壁,下降时臀部后坐,右手松绳。向下倒脚,要有节奏……政委,你知道吗?在我那次坠楼受伤之后,其实我每天晚上都在加班训练,就为了让我师父看看,我能做好这些动作,我不是个‘人’,但是……我的动作标准了,但我师父呢,他却永远看不到了。政委……”小吕哭出了声音。
谭彦也忍不住了,泪水决堤。他一把搂住小吕。“他已经走了,咱们改变不了现实,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案子破了,把那帮孙子都绳之以法,给他一个交代。”
“政委,你相信灵魂吗?”小吕问。
“灵魂?”
“我看过一本书,上面说人是有灵魂的,每个人在离开之后,体重就会减少7克,那就是灵魂的重量。我总觉得,我师父还没走远。”小吕说。
“你还相信这个?”
“曾经不相信,但现在却愿意相信。”小吕表情黯淡。
谭彦叹了口气:“我如果还在政治部,你知道我会对你怎么讲吗?我会批评你这种想法是幼稚而错误的,是违背唯物主义的。但现在我要对你说,如果真有那7克,也不是什么灵魂,而是一个警察最后的荣誉。”
小吕看着谭彦,没有再说话。
“哎,别消沉,特警不是该敏着、锐着吗?走,跑起来!”谭彦大声说。
他拽了一把小吕,自己率先跃上了跑道。他拼命地跑着,像阵风一样,冲刺了几百米之后,又跑到了障碍训练区。他纵身跨过了板障,又爬过了绳梯,不一会儿汗水就浸透了他的制服。小吕也跟上来,同他一起训练。
“锻炼身体,准备挨打;锻炼肌肉,准备挨揍!”小吕大喊起来。
“《特警训练手册》第十一条的要求是什么?”谭彦大声问。
“为维护社会的安全与稳定,为维护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勇往直前,奉献一切!”小吕大声回答。
风停了,月光洒在了训练场。谭彦不停地奔跑着,眼泪和汗水一起飘洒在空中。
谭彦回到宿舍,换上了一身新的特警作战服。他从抽屉里取出那个一等功奖章盒,放在口袋里,然后填写了“公车使用单”,驾车来到了市局。
深夜,郭局的办公室还亮着灯。谭彦在门前停下脚步,在警容镜前整理好自己的警容风纪。墙壁上贴着大幅海报,上面的他制服严整、站姿挺拔,身旁印着宣传标语“保卫这座城市,用我们的胸膛”。谭彦沉默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郭局还在伏案加班,谭彦走进去,什么话也没说。他打开盒子,把奖章和子弹都放在了桌上。郭局摘下花镜,看着谭彦。
“郭局,我辜负了组织对我的信任,愧对获得的荣誉。”谭彦看着郭局。
“坐下说吧。”郭局站起身来,将办公室的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