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3/4页)

之后,两人就莫名其妙成了警察和“兼职线人”的关系。

因为她外表看着实在太柔软,还真不会有人怀疑她。

相处越多,易柏宇越佩服她,话少心细,坚强不屈,工作再辛苦,也从不见她面露愁容、唉声叹气,永远都是一言不发、安静努力地低头做事,细心沉静地过她的小生活。

他见过她在船上的样子。夏天的时候,一个人很熟练地拿胶皮管给甲板冲水,麻利地将水桶砸进江中,又奋力拎起来,拎着墩布在桶里上上下下地涮,推着拖把满甲板地擦。洗拖把时,还苦中作乐地用假肢去踩踏,挤出墩布里的污水,说:“不会弄脏脚,还是有点好处的。”

他也见过她带着程添玩的样子,没有多的娱乐。两姐弟休息时,不厌其烦地在偌大的甲板上玩一二三木头人,白云在蓝天上飞。

有时程添情绪不好,大哭、发火,她也总是耐心安慰,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发脾气似的。

他还见过她在船上的家,小小的房间收拾得蓬松而温馨,像白里透粉的棉花糖。她空闲时会拿铅笔中性笔画画,但不给人看就是了。

她拿捡来的贝壳和石子做了彩色风铃挂在窗户上,风一吹,叮叮当当。

有时,他觉得她做船员,物质上很清贫;可有时,当江风吹起她的长发,易柏宇又莫名觉得她很自由,比很多人都自由。

不过,两年后,程西江和易柏宇告别,说想换个城市生活。那时,易柏宇的前妻正和他闹离婚,他疲于奔命,连一顿饭都没请她吃。她一走,在梁城的电话卡不用,就联系不上了。

易柏宇离婚后不久,调回老家誉城。

许城听到这儿,发现面前的米粉不知从什么时候忘了继续吃。

桌子近门,顾客来回开门进出,不时有冷风涌进,碗中的油脂早已在这故事里一点点凝结;像他浑身的痛感,凝固,窒息。

脑子却还机械地转动着,问:“回誉城后怎么又联系上了?”

易柏宇后来偶尔会想起程西江,她实在太令人印象深刻。去年春夏,他有次坐轮渡,竟就那么巧,碰上她和她弟弟。

那时,她刚来誉城,白天在医院做临时护工,也做保洁,按小时收费,时间相对自由。晚上带着程添一起摆摊卖手机壳。程添很喜欢跟姐姐一起摆摊,只要和姐姐一起,他就很快乐。

再次见到程西江,她比几年前更淡然了,依旧安静,话不多。但她很感恩地说生活对她还不错。几年治疗,弟弟好些了,她也轻松了点。

说誉城果然大都市,挣钱多了许多;不过,她投入在弟弟治疗上的钱,也随之成倍猛涨。

易柏宇看得出来,她的生活还是很累。他出去接电话的功夫,她低着头就睡着了。

可日子稍稍有些改善,她就很知足了,仍是一点抱怨都没有,连眉心都不曾轻皱;也不需要他的帮助,说自己能应付过来。

易柏宇还记得她坐在他对面,寻常而平淡地微叹:“钱还是少少的,但够用了,我也还活着。”

她嗓音天生轻软,明明悲伤的一句话,竟能说出幸福满足的味道。

易柏宇讲完,长长一声叹息,感慨:“挺了不起的一个女孩。”

许城长时间没说话,拿着筷子的手,早已和那碗米粉一样冰冷掉。

他早料想过姜皙这些年过得很苦,但那些想象是藏在磨砂玻璃后的幻影,挥之不去,但也触不可及。

直到这一刻,她过往九年里,仅仅两年的真实的辛苦泄露出来这点只言片语,那些苦涩酸楚顿时都有了实感。玻璃爆裂开,每块碎片都尖利,从四面八方刺进他身体。

他知道。他知道她仍是那个天真、通透的女孩子,豁达,坦荡,她的心很宽广,不记苦,不受力,她过得平静知足。

他都知道。

可越是知道,他心里越疼。疼得不能呼吸。

他恍惚不知自己坐在哪儿。抬头一看,小店的门玻璃上映着鲜艳的“特色米粉、地道江州味”。对面街道上,包子铺老板掀起屉笼,巨大的水蒸汽团腾空而起。

耳朵里轰鸣一片,听不清街上的喧哗。

他在这种陌生化的疼痛里,还努力想把他和她之间的时空对应起来。

她在远方的梁城,在采砂船上做苦工的时候;他拿到最优毕业生,早早通过入职考试,和好友们庆祝。

她在货船上清洗甲板时;他入职市公安,参与的第一个大案就因发现重要线索、扭转侦查方向而促成迅速破获,立了大功;庆功宴上,范文东搂着他的肩膀,和他碰杯。

她刚来誉城,在医院护理病人,在地下通道的冷风里贴手机膜的时候;他再一次被评为市杰出青年,在花团锦簇灯光明亮的台上接受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