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卿云直到第三日才能勉强下床,他下床时听得长龄又在旁唠叨。

“殿下未曾真想要你的性命,你瞧你的伤便知道了,那两个小太监原不是掌刑的,他们全都个子小小的,力气不大,打也只往不要紧的地方打,一定是殿下提前吩咐了,还给你留了那么些好药,那玄天保命丸……”

卿云奋力一脚踢了过去,长龄才终于闭了嘴,讷讷道:“小心扯了伤口。”

卿云不理他。

自他清醒之后,长龄便一个劲地在他耳边唠叨,说来说去便是让他千万别记恨太子。

卿云初时听着暴怒,渐渐,也木然了。

同长龄这么个奴颜婢膝的人,他没什么可说的。

即便长龄救了他,他也照样不感激。

他求他救他了吗?

他自己偏要犯贱,关他何事?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还教他论语呢,可笑。

钟磬之声远远传来,卿云拖着两条伤腿倚在门口,看天上飞鸟掠过。

长龄立在他身后,轻声道:“外头风大,大夫说你伤口还在恢复,不宜吹风。”

卿云自是不理。

长龄轻叹了口气。

自前日卿云醒来,除了那一番交谈,卿云便再不同他说话。

他伤成了那样,半夜渴了要喝水,也不向长龄索要,宁愿自己爬下床去倒水,长龄听到动静连忙下床。

“卿云!”

卿云不要他扶,打开他的手,长龄便双手死死地将人抱住。

“卿云,”长龄听着他的粗喘,心中满是凄楚,“你这是何苦呢。”

长龄以为卿云是心灰难过,不想活了,卿云只是不想领长龄的情罢了。

他救了他,他便要对他感恩戴德?他偏不。他偏要让他后悔。

长龄拿着僧衣过去披在卿云肩上,卿云轻一瞥眼,抬手便将僧衣拂下,长龄捡起拍了拍,重又替卿云披上,卿云再打,长龄又捡,如此反复不知多少回,卿云终于烦了,他披着僧衣拖着双腿向外走,双手拽了僧衣直扔到了井里,回头冷冷地看着长龄。

长龄扶着门框,定定地望着他。

长龄从来便知卿云不是什么软和的好性,此次被赶出东宫,更是令卿云的性情暴露无遗。他原是这般的忧愤、怨毒,旁人对他坏,他恨不得那人死,旁人对他好,他也不领情。

长龄笑了笑,道:“我弟弟的性子比起你,还是要好些。”

卿云脸色难看,左看右看,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扔过去,长龄敏捷地一闪,笑道:“力气倒是恢复了不少。”

卿云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更恼,一连捡了三四块石头扔他,长龄全躲了,倒是卿云不停地弯腰直腰,额头一阵眩晕,竟缓缓栽倒了下去,惊得长龄连忙来扶。

“没事吧?”长龄环抱着卿云,见他面色发白,唇上失色,心里便很后悔方才躲了,“我扶你进去歇着。”

卿云胸膛起伏地喘气,手垂着又荡到了地上,指尖没摸到石头,抓了把土,无力地往长龄面上扬了过去,长龄没躲,尘土溅到他眼里,眼睛立时便红了,他也不说话,也不笑,单只是看着卿云。卿云的眼睛也是红的。

“回屋吧。”长龄道。

一瞬便从东宫的锦衣玉食掉到了如今的境地。

卿云身上那身太监服已不能穿了,全沾了血,只能丢弃,他穿了寺里的僧衣,忽然发觉衣裳好粗,磨得他身上难受。

寺里的饭食也与东宫无法相比,不说难以下咽,便也是粗茶淡饭,吃不饱也饿不死罢了。

更不要说那简陋的寮房和从前东宫摆满宝物的院子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卿云趴在硌得他生疼的木板床上静静思量。

到底还是他太急了。

他原知道其中破绽不少,他想的是有破绽也不打紧,太子便是将这事随意糊弄过去,到底也会令皇帝心底留下个疑影,对太子百利而无一害。

他只是想让太子明白以他的心计才智只做个逗乐的小玩意是屈才了,他比之长龄,更适合辅佐太子。

为何太子会如此对他?

卿云在黑暗中睁着眼望着上头。

他心中恨意翻涌,恨不能杀了李照泄愤。

在东宫时,他总多番遮掩,心中有恨也只当不恨,如今出了宫,还遮个什么劲?!

长龄被屋外怪声吵醒,睁开眼便先找卿云,一转头却发现卿云人不见了,立即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便跑了出去。

屋外月光如银,深绿树冠散发着幽幽光芒,一人发狂般地踢打着那大树,口中发出“嗬嗬”使劲的声音,不是卿云是谁?

长龄扑上去便把人抱住,卿云扭闪着乱踢乱打。

长龄只死死地抱着他,卿云到底身子还孱弱,不多时便脱力了,无力地软靠在长龄怀里,脖间滴滴热泪落下,卿云回头,望见了眼中含泪的长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