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二楼一片昏暗, 走廊和楼梯为她常亮的夜灯在天色渐明后自动关掉,只有合起的窗帘缝隙里透进一线微弱晨光。

孟慎廷伫立在主卧门口,房门在他身后紧闭,隔绝了外面所有细小声音, 全世界重新陷入死寂。

他盯着那道近在咫尺的光, 像把阴沉视野撕开了一道不切实际的璀璨口子,如果真的扑过去, 是不是就会跟以前的每场梦一样, 在他面前熄灭。

他微微眯起眼,压下炫目的刺痛,岿然不动站着, 始终没有往里踏进一步。

房间里渐渐连呼吸声也听不到,孟慎廷沉默扫视那些单调冷肃到没有她任何印记的陈设,有些恍惚的瞬间, 像回到了分开的那个凌晨, 他也在这里, 望着那张灰白调的床,如同面对一口棺, 把他压垮吞噬。

他阖眸,眉心拧出刀刻的深痕。

说要追她,就该循序渐进, 他的昭昭值得一切耐心, 上一次操之过急的结果,他尝的还不够吗, 他极力约束管控着自己,即便装也要装出一副比从前平静理智的样子,别再过激把她吓到。

然而他只是尝试收敛, 车上不再时时抱紧厮磨,不乱碰她,回到这个所谓的家,尊重她要分房的意愿,他就已经踩到了临界的极限上。

他面对空荡荡房间,从前和今天的画面在施虐般交错。

她曾甜腻地缠绕他亲吻他,他也曾独自收拾她遗落的东西打包归还,她湿淋淋狼狈苍白地在海里抱住他,又疏离地要跟他分开单独住在楼下,每个碎片都在勒紧他咽喉,把他坠向熟悉的黑洞。

孟慎廷右手在身侧攥成拳,血管筋络道道绷起。

她说爱他,想他,却刚一进门就急着与他划清界限,避免和他亲密,她是真的仅仅等他来追,还是在故意逼他受不了,想亲眼看他失态,或者他猜测的原本就没错,她说那些话,只是要挽留他的命,不想他因她而死,一辈子背上负担,是哄骗,说谎,惊心动魄下的一时冲动,总之不是真的。

他唇边抬起一抹自嘲。

不是真的又如何,既然让他活着,她说了就得认,后悔也得受着,他承认再微小的分离也让他痛不可当,如果怕他,那就怕吧,他本性极端,拿什么去做正常人。

整个房间宛如正在凌迟的刑场,孟慎廷绷带上无知无觉时洇出更深的血迹,他转身出去,快步迈下楼梯,径直走向一楼的房间。

他握住金属把手,冷意让他些许冷静,他肺腑被野火灼烧着,垂下眼深吸,控制失衡的心跳,隔着一扇门叫她。

“昭昭。”

里面没有回音。

他停顿一息,过分敏锐的刺疼陡然从身体各处爬上来,他压制,低声说:“昭昭,让我进去。”

得到的仍然只是绝对的安静。

空气凝成细小尖锐的颗粒,悬浮在黯然光线里。

孟慎廷注视着自己显出嶙峋折角的森白指节,直接推开门。

门并没上锁,灯也关了,空荡清冷扑面而来,通顶落地窗只映出他孑然的轮廓,房间里没有人影,没有声音,没有哪怕一件她留下的东西,整张床平滑整洁,连坐过躺过的布料褶皱都不存在。

仿佛根本就不曾有人涉足过这里。

这栋房子,这个房间,都停留在他最后一次带着她的行李离开那天。

也根本没人去船上找过他,为他握枪,追着他跳船,没人跟他回家,依恋地仰脸望他,笑盈盈准许他追。

孟慎廷面无表情站在原地,高大身形在地面上投出隐隐颤抖的深色灰影,他漆黑瞳仁紧缩,全身烧沸的血液冻结成冰,骤然被掐断的氧气无法流入身体,扼着人窒息。

他视野震荡着隐隐发黑,脚步向后倒退,伤臂重重顶上敞开的门,他毫无所觉回过身,去每一个她可能会在的房间找她影子,他狠声叫她梁昭夕,三个字几乎在偌大的空旷客厅里撞出回音,再支离破碎灌入他轰响的耳中。

是他疯了,他分不清虚假还是现实。

昭昭早就跟他分手了,她对他避之不及,躲他厌恶他,她爱谁都不会爱他,他看到听到的一切不过是坠海临死前镜水花月的幻想。

昭昭没回来。

昭昭从来没说过要他,她怎么可能要他。

她盼着他死,他从未得救。

被粗糙拼合的心脏挣开缝线,决堤般涌出的血堵满胸腔,孟慎廷脊背的冷汗浸过衬衫,拉扯到承受限度的神经被耳边的寂静和唇间喘息声绞碎。

他眼廓激出深深赤红,湿热罩住眼里寒凛幽邃的旋涡,雪白绷带一层层染透,黑不见底的绝望把他啃食吞没。

彻底掉入深渊前,他颠簸目光猛地被玄关地上昏黑的一角钩住。

是一双拖鞋。

女款,36码,她喜欢的棉麻,鞋面上用黑色细线绣了两只小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