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传:海上花(二)(第3/4页)

媚红撇撇嘴:“真煞风景,老提着这件事不放。沈和尚料来也想得到我不会去,就算你绑了我去,我也绝不会说出你们想听的话,却还要派你来——我才不相信你事先没想到这一点,为什么不推掉?别和我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类的废话,你背后可还有讲武堂那座大靠山,沈和尚那么精明的人,才不肯轻易得罪讲武堂,绝不会为着你不接这件案子就砍了你的头去。”

孟剑卿默然良久才道:“我只是觉得,人生在世,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以非得要一步步往前走。”

他不能也不愿后退。

媚红怔了一怔,转而说道:“难怪得你起名‘剑卿’,却不用剑而用刀。十年练剑,五年练刀,你这样的人,肯定是等不及十年的。我现在开始有些明白,你从讲武堂出来后为什么要进锦衣卫了,现在论起职位来,只怕你不如你很多同窗,可是论起权势来,只怕你的同窗中也没几个人及得上你。”

孟剑卿笑了起来:“你说话的口气,倒有几分像我们那位沈大人了。他每次打量我们的时候,心里多半也在这么说。”

媚红“噗哧”一笑:“你拿我和你们沈大人比,当心沈大人知道呢!”

孟剑卿知道媚红是在揣摩他,哪一日媚红真正摸透了他的时候,他也许就会像栗木一样,再也逃不过媚红的手,心甘情愿地听从她的要求,不惜一切。

然而袒露自己又是这样愉快的一件事情。

有一个人能够倾听、能够明白他心底的层层忧虑,胸中振翅欲飞的欲望,是多么危险又是多么能令人心中生出无名的欢喜……

孟剑卿觉得自己是在玩火,这样美丽的火焰,也许很快便会吞没他……

船身忽地颠簸了一下,料想是一个潮头刚刚自船底越了过去。

开始退潮了。

媚红叹息般说道:“我若是不跟你走,又或者是不听你的话,你可怎么办呢?”

甜蜜的呢喃紧裹着的那点精钢般冷冰冰不可动摇的信念,如一柄短刀般直刺入人心,却又带着如此诱人的温柔婉转。

孟剑卿注视着她:“你要怎样才肯答应?”

媚红嫣然一笑:“你若帮我拿到一样东西,我说不定会答应呢。”

孟剑卿就近在杭州湾中征调了一艘海船,按着媚红的指点,驶向外海。

孟剑卿与媚红站在最高一层的船舱中,凭栏远望,只见旭日如洗,海天茫茫,回望海岸,渐渐儿已隐没在烟波之中。

日光之中,媚红的脸色略略有些苍白,眼角隐约已见细纹,比起夜间来,又另是一种颓废落红、令人叹惋怜惜的憔悴风情。

孟剑卿打量她,却不知媚红也在日光之中暗地里打量着他。

如日光一般喷薄逼人的力量,她也曾经拥有过吗?

良久,媚红心底里不由得生出苍凉的叹息。

她喃喃自语般说道:“真希望倒过去十年。”

孟剑卿惊异地道:“倒过去十年?那时候你还是一个小丫头吧。”

媚红嘴角微微一弯,似笑不笑地道:“小丫头倒不是,但十年前的我,又怎么是现在的你的对手呢!”

孟剑卿被她这句话一堵,接不上来,只好笑笑。

他想会让他迷惑的,的确不会是十年前的媚红吧,而只可能是现在这个阅尽世事沧桑、如此玲珑剔透的媚红。

西北风一路劲吹,不过一天一夜,海船已绕过舟山普陀山,转而向南。媚红带过来的十二名家人,神情间都开始激动起来。

风向并不太顺,媚红的神情之间,隐隐有些焦躁,那十几名家人,更是坐卧不安。

日落时分,船上舵手打发一名水手进舱来说可能会有风暴,请他们做好准备。

远望斜阳,果然是红得异常。东方天空则又黑得不同一般。

船只加快了速度,想赶在风暴来临之间驶入离这最近的韭山岛。但是风暴竟是说来便来,转眼之间,满天黑云挟着狂风呼啸而来,巨浪涌起。海船未载货物,出海之际带的压舱石,因为媚红急于赶路而沿途抛去大半,船身太轻,狂风一吹,摇摆不定,舵手急叫落帆,以免被狂风吹翻。

水手突然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缆绳缠住了!”

风帆降不下来。

一名瘦小灵活的水手爬上桅杆去解缆绳,然而风劲船摇,一个失手,倒栽下来,幸得被横桅一拦,掉入了海中,同伴急忙抛下绳索,将他拉了上来,虽然冻得哆哆嗦嗦的跑到后舱去换衣服,幸而并无大碍。

一个大浪打来,船身几乎侧翻。

媚红的家人中,一个半百老头脱了鞋子,爬上了桅杆。媚红“哎呀”一声:“怎么让延福伯去爬桅杆!”另几个脸色尴尬:“我们拦都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