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第3/4页)
紧挨着大道的酒楼今晚也灯火通明,沿街的窗户俱是大敞,窗边两个未曾戴面具的人举着点心冲他们笑,笑完随手抓了一把彩色绒花抛了下去。
绒花比鲜花重,落在人群很快被分走,女子们簪在鬓角,男人们簪在冠旁。
抢到绒花的人流不约而同地停下歌唱,仰头用脸上五花八门的傩面后两只笑没了的眼冲他们摆手祝好。
伊珏也冲他们摆摆手,祝福话还没说出口,略停了脚步的人群就被推着流走了。
锣鼓钟盂声随着花车和舞狮队远去,城里人声依旧鼎沸,大多是年幼的孩童被长辈带着坐在摊间吃一碗刚出锅的糯米圆子歇脚,一边等游神的队伍再绕回来。
伊珏看着下方画糖人的摊前围着的一群小豆丁,扭头问白玉山:“糖人要不要?”
白玉山也伸头往糖画摊子上看了一眼,视线落在其中一个矮胖胖的小孩儿身上停留一瞬,“要两个,”白玉山伸出两根手指比给他看:“吃一根拿一根,馋一馋小孩儿。”
他既发了话,伊珏无有不从。
一个银锞子换了八根大糖人,伊珏还深怕烛火不够通明,他不能完美执行自家美人的意思,让孩子们看不清他手上糖人有多大多漂亮,特特将胳膊放低地从每个眼巴巴的孩子面前走过,背过身又将糖人高高举起,一路举进了酒楼。
待落座到窗户前,将白玉山的那根递给他,剩下的全部将竹签扎进了窗沿。
游街唱歌的长平和沈杞再次路过楼下,惯性地抬头望向窗户,一眼看见的便是被烛光照射的闪亮亮地一排糖人。
他们两个一个敢说一个敢做,这把子年岁了还要弄鬼,着实般配。
白玉山啃着糖人啃一口便要笑两声,歪头看着楼下抱着长辈大腿指着他们这扇窗户的小孩儿们,咔嚓咔嚓啃的更欢了。
尤其被他着意盯着的小孩儿,分明感受到来自陌生大人的恶意,瘪了瘪嘴,又懂事地努力地往上提嘴角,提不过一瞬,嘴角又陡然瘪下去,眼底冒出两泡泪。
“这是什么过节?”伊珏不甚理解地问:“连小孩儿都不放过。”
白玉山嚼着齁甜齁甜的糖,望着楼下的小孩儿,哼了一嗓子指指点点:“‘以色侍君不得长久’、‘君子有节当有所不为’、‘帝幸将如狎天下’、‘君无道则臣不臣’……你友人莫家后嗣。”
嚯——好大仇。
伊珏上辈子能被称为好友的没几个,但说话又耿胆又大的只有一个莫子瑜,能让人记仇到子孙后嗣上,可见此人有多耿又有多令帝厌烦,最烦的还是人有才又好用私德又无可挑剔,于是贬也贬不出京,六部轮流转,转哪里都能上手,最终大朝小朝还要让他在眼前晃悠,时不时一份谏疏递上来骂两句陛下无道,堪称赵景铄一生之敌。
他这位一生之敌却在他死后,为谥号同君王同僚交恶,又为厉帝不得入宗祠愤而上疏弹劾了一串同僚,连继位陛下一齐骂的狗血淋头,被贬黜下县而无人援手,终亡于赴任途中。
伊珏回忆起这位又耿胆又大的好友一生,很可简化为《训帝实录:从登基骂到入土》。
悄悄瞥了眼楼下被自家老祖宗连累的小孩儿,伊珏心想小娃儿很该懂得家外有坏人的道理,揪了根糖人心安理得地咔嚓咔嚓咬起来。
白玉山啃完糖人擦了手,便将倒霉小孩儿抛在脑后,转而同伊珏道:“乡音俚语你倒是通透。”
“走得多了自然听得多,听多了便会说。”伊珏笑:“我还扛过游神的花车,跳过傩戏和祭舞,连舞狮舞龙都曾是领头人。”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曾经做过的壮举,毫不客气地自夸:“有一年小年夜,遇到堵在江边无法渡江的戏班子,我摇撸送他们过江,之后他们武生风寒,我还上台替他们演过一场。”
白玉山问他:“是很久以前?”
两人对视一眼,伊珏点头,那确实是很久以前,那是他还年少,加冠未久便跟着伊墨走出了雍州故土,一边寻亲一边成长,既不识途也不识音,看所有新鲜都新鲜,所有旧俗在他眼里都是崭然热闹。
伊墨很愿意身边聒噪的小孩儿去找乐子,并不将他拘在身边管束,便是一时弄丢了也不打紧,变回原形闻着味儿就能找回来。
伊珏说起上辈子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唯一感叹的便是:“我父亲真是懒极了。”
白玉山端起茶盏漱口,别开脸望向窗外人流举着灯河唱诵着祈祝走向城外,十五的月亮已经很圆,月辉和星河与人间烛火相映,游龙一般在唱祝声里游向远方。
“可惜,”白玉山说:“从前每年四时祭礼与社稷大祀,未曾见过你的祀舞,少了多少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