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一直在想相爷。

浓郁的血腥气在室内翻涌。

无头的尸身还伏在地上,眼珠还吊着,死不瞑目地盯着裴靖逸。

裴靖逸喉结滚动,绷紧的脊背压得椅子吱呀作响。

他闭眼数到“十”,浑身肌肉因压抑而微微发颤,可那股蓄势待发的却仍不肯低头。

“……”

他蓦地睁眼,眼底烧着欲念和恼火,一把抽出手,恨铁不成钢地扇了一巴掌,低声自嘲骂道:“你这逆子。”

“怎么,非得顾怀玉给你数数才肯听话?”

说罢,他抓起酒壶仰头灌下,烈酒滚过喉咙,却浇不灭那股邪火。

荒唐。

太荒唐了。

自己的身体竟不听使唤,非得顾怀玉在场才能……

裴靖逸越想越头疼。

他对顾怀玉有欲望这件事本就够糟心了,现在竟还添了这么个毛病。

总不能他日真娶个老婆,洞房花烛夜,还得请顾怀玉在旁边数一数,盯着那张脸他才能起立,最后还得对着顾怀玉点头才行事……

光是想象那场景,裴靖逸就浑身不适。

一来他根本没娶妻的心思,家国未定,哪顾得上儿女情长?

二来……

他蓦地阖眼,低低叹出一口气。

赵儒唯一说对的一句话,便是说他眼光高,高到不该有的地步。

“砰”地一声,他将酒壶掷到桌上,抬手狠狠地抹了把脸,汗液混合着血迹黏腻地沾在脸颊,衬得更为邪气。

等到那玩意彻底冷静了,他扯下桌布,捡起地上的头颅一裹,出门大步奔着军营的方向而去。

严峥正与几个旧部围坐饮酒,帐帘猛地被掀开,一个血淋淋的布包凌空抛来,他下意识接住,被血糊了一手。

“替罪羊找到了。”

裴靖逸下颌一抬,示意他打开。

布包散开,露出赵儒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帐内骤然一静。

“互殴致死。”

裴靖逸干脆利落地收尾,“监军酒后失德,辱骂将士,与赵儒起了争执,动手时误伤致死。”

几个旧部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当兵的杀监军,那是哗变谋逆。

但若是上面派来的统辖杀了监军,那就是互殴,顶多算个失手。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当夜,裴靖逸便与严峥整装起程,连夜返京复命。

正值隆冬,血腥味在夜风中被冻成一团死气。

赵儒的人头装进了封好的冰匣,扎实固定,带回京中,以作顾怀玉交差之用。

两人跨马出营时,乌压压的将士自发在营门等候。

他们抬着一筐筐物什,老布裹的干粮、腌菜、鹿角、还有亲手缝制的护膝和棉袜。

七七八八,竟堆了一地,全是想托裴靖逸与严峥带回京,献给顾相的“心意”。

一个老将领挡在马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羞怯,“劳烦裴将军代我们向相爷道谢。”

裴靖逸回头跟严峥对视一眼,抬手按住缰绳,声音很轻地道:“送顾相礼物就不必了。”

“他心里装着你们,你们心里也得装着他。”

话说得很浅,可落在场中百余将士心头,却如铁钉钉进胸骨。

短暂的寂静之后,不知是谁先跪了下去。

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跪地之声此起彼伏,杂乱却震撼。

元家的皇帝靠不住,文官的话不算数。

真正能为他们争口气、把兵当人看的,唯独只有顾怀玉。

哪怕吃的是天子的粮、领的是朝廷的饷,也不能真把自己当天子的兵。

关键时刻,要拎得清——

自己是谁的兵,心里该站在哪一边。

另一边的京城,年关一过,雪便薄了几分。

谢少陵勒马于皇城根下,身姿挺拔,干练潇洒。

去江州时坐着马车离京,归来却已骑在马上,衣袂猎猎,俨然有几分武将的风姿。

谢府老仆、旧友许鹤声早接了信,一早候在城门外等候。

等他策马临近,众人竟一时没认出来。

几个月前,还是京城里翩翩贵公子,舞文弄墨,白净俊俏,颇为惹人注目。

去了江州一趟再回来,衣袍上尽是沾的风尘,脸颊也被冻得发红,人更是瘦了不少,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连马都未下,朗声抛一句:“我先去相府复命。”

说罢便纵马而去,衣袂翻飞间露出后腰别着的短匕,全然没有半点文人的模样了。

谢少陵到相府时,正巧赶上顾怀玉从都堂回来。

那顶暖轿缓缓落地,轿帘一掀,顾怀玉捧着暖炉迈出一步,雪白的貂绒下摆透出红色的官袍。

谢少陵眼眶一热,几乎是滚鞍下马,几步便跪倒在他身前,双臂紧紧地搂住那纤瘦的腰身,侧脸贴在顾怀玉的腰间,“相爷……”

这一声似是从喉咙挤出的呜咽,又似是久别重逢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