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第3/3页)
许栀和默然无言,没有附和方梨的话。
她倒是想着,若不是他,此事当更好办些。
方梨或许不记得了,初见那时,她用了一张造假的铺子文书,还被人当场识破了出来。所以眼前的府尹,是知道她和家中关系不修睦友善的,叫她辩白都不能。
子女于室,需听父亲和嫡母的,这是大宋的律法所在。子女便是千种冤屈,闹到了天子面前,也不予理会,甚至因为子女告父母,罪加一等。
人证在衙役的介绍下也渐渐明朗眼前官员的来历,胆子更大了些,他朝上首作揖,磕绊又坚定道:“禀大人,草民是醉仙楼的管事,当时正在送酒菜。这位小方郎君坐在大堂散桌,正在与友说话,谈的正是前不久才落定的省试之事。”
府尹没有开口,旁边的左判官极具眼力见地道:“说了什么?你且细细说来。”
人证道:“小方郎君说——省试乃礼部主持,贡院一锁,便是只苍蝇蚊子都飞不进去,焉能作假?能上榜的,自然是有才能的人。”
他咽了一口唾沫,接着道:“好巧不巧,正被吃醉了的许郎君听见了,他揪住了小方郎君的幞头往木桌角上一撞,又伸手在他脸上打了数拳,嘴上嚷嚷着‘你说谁没才能呢’!”
左判官听到此处,低声与府尹道:“管事所言属实。伤者小方郎君身上的验伤也能对得上。后面还有句话,他不敢言。”
府尹右手执笔,左手随意在桌面上轻叩。
左判官意会,朝着管事道:“你只管说。”
管事得了应允,胆战心惊地说完了后半段话:“礼部和哪些个考官不录我,是他们有眼无珠。”
其实当时吃醉酒的许郎君说话要比这嚣张的多,但他实在不敢原封原样的复述出来。
一时间,众人脸上神色精彩极了。
许栀和与方梨毫不意外他能说出这段话,从前在家的时候,许大郎便是眼高于顶、瞧人恨不能只能用下巴的傲气样子。现在有朝一日,他折于自己的傲气,也算是咎由自取。
吕氏苍白着一张脸,自顾自絮叨着:“不是的,这都不是我儿的真心话,他只是喝醉了酒。”
无人理会。
魏清晏将综述的后半段写完,正与前面对上:小方郎君为庆贺堂兄省试上榜,与其和其他两位好友共聚醉仙楼,席间说笑,招引落榜考生许郎君嫉恨,殴伤头、脸、胳膊多处。
此案远远称不上他经手案件中的大案难案,剥去省试、举子的皮囊,归根结底,是一场酒后斗殴伤人事件。
断案不难,验伤过后,伤人者该罚多少重板就是多少重板,加上医药钱,赔偿钱。魏清晏熟读律法,很快给出了裁断,“杖六十,赔付银钱八十两。”
话音一落,吕氏如遭雷殛。
六十杖,六十杖,那不是生生要把人打坏了?这怎么可以?!
她目眦欲裂,哭喊着叫出声,“我儿本就受了伤,如何能捱过六十杖啊!大人,大人,民妇不服!”
旁边撑腰的方家人呸了一声,“还有脸说!你儿害人反叫自己摔下了阶梯,分明活该!我们郎君现在还昏迷不醒,只杖六十,还便宜你了!”
许应棣被两个高大的衙役架了起来,他十指不沾阳春水,那点儿挣扎近似于无,很快,就被人拽了出去。
“娘,娘!我没错,我为何要挨打?!啊——总有一日,我要告到官家跟前,告你们错把珍珠当鱼目!啊——”
板子打到肉上的声音响起,一声声的,沉闷有力。吕氏哭喊着扑上前,却被人死死拦住,靠近不得。
打到八下的时候,许应棣怂了,开始混沌地认错,说自己当时昏了头,说自己不该如此肆意妄为,又大哭着喊娘,喊刚调过来不久的二娘许宜锦的名字:“娘,快让锦姐儿来救我啊,我要被活活打死了!”
他吐字不清,众人皆当他胡言乱语,唯一一个听清了的吕氏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阻挡不了刑杖板的落下。
第四十下的时候,人晕了过去。正在行刑的衙役面不改色,吩咐人泼了一瓢水,将许应棣泼醒之后,分毫不差地完成了杖刑。
许大郎的月白色锦袍沾上了血迹,头发散乱,还带着驳杂的气味,看上去狼狈不堪。
吕氏也是。出门的时候尚且还是官眷装扮,一身合体妥帖的墨绿色袍子,头上戴簪点翠,瞧着远超方小郎君的母亲,现在裙摆染灰,发髻散乱,神态癫狂。
她看着许大郎软塌塌地躺在板子上,心碎了一地,对府尹的裁断怨恨到了极点。
来到汴京的第一个月末,这座初见惊艳她的富贵城教会了她一个道理。在峨桥县说一不二的许家,在这里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