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陈允渡见他繁忙,从袖中将剩下几十文钱放在柜前,扶着许栀和出门。

微微犹豫之后,陈允渡轻声问:“还要不要背?”

刚刚许栀和的意识不算清醒,安静不吵不闹地任他背着,现在知道自己只是醉了后,不一定愿意。

他问的很谨慎小心。

夜风吹散了她脸颊的温热,她的意识处于一种既清醒又迷茫的状态中。两人在流转的灯火中对视了几秒钟,又像是过去了很久。

陈允渡的侧脸看起来仍旧清隽,眼眸中带着点点暖意。

“我背你。”陈允渡试探,“好不好?”

许栀和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半响,朝着他张开胳膊,“那你背稳一点哦。”

陈允渡害怕颠簸她,主动俯下身,直到许栀和爬上他的后背,双手搂在他的脖颈上说了声“好啦”之后,才缓慢起身,一步一步走得稳当。

背上的重量轻若鸿羽,带着白云的软绵和花朵芳香,和过去纯粹的花香不一样,今日的她身上还混杂着一股暮春时山林桃树结果的果香,一点微醺醉人的酒味,轻易引人沉沦。

陈允渡的托着许栀和的手紧了紧。

汴河两岸不夜城,依旧各有各的热闹非凡,喧嚣沸腾。他的目光掠过戏法匠人喷出的长长火龙之上,毫无波澜。

他已经将一整场将临的春日背在背上。

许栀和右手握住左手的手腕,右手牢牢捏着香榧的油纸袋,她安静地趴在陈允渡的背上,将下巴支在他的肩颈处,一个姿势趴得久了,会晃一晃脑袋,细碎的散发会蹭过他裸露在外的肌肤。

偶尔有呼吸扑落在他的耳廓,陈允渡不愿意在这样静谧美好的时候有非分之想,只能将注意力落在路面。

今天回家的路格外漫长。

陈允渡漫无边际地想:要是这一段路能再长一点就好了。

许栀和偷偷伸手比量了一下两人肩膀的宽度,意识到差距后移开了视线,默默看向一旁的河面。

河面上倒映着两岸的灯火,被水浪涟漪晃动成水中的星汉,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为什么除夕没有月亮?”

陈允渡半是出神,剩下的半分心智全在走路上,怕自己走得不稳会摔碎春日。

模糊之中听到许栀和的问题,他微微愣神,然后询问:“什么?”

许栀和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为什么除夕没有月亮?”

这次陈允渡听清了,他的嗓音染上了夜色的沉静与温柔,低声说:“天象循轨,月有盈亏。朔望之序,肇自阴阳。除夕者,岁之终章,月之晦夜。”

许栀和没有听明白,但不妨碍她似懂非懂地点头并捧场:“哇,原来是这样啊!”

陈允渡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悦耳,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带着一丝浅淡温和的笑意:“嗯。月轮悬天,循周天而列序;阴阳迭运,统万物以成章。”

“春分月皎,蛰虫惊而草木萌;夏至辉盈,百谷长而蛙声沸。秋夕清辉,金风送而雁字斜;冬夜寒魄,霜雪降而松柏挺。”

他像是单纯赞叹万物四时,生生不息。

许栀和听着他口中平仄起伏得度的话语,眉眼弯成一枚小小的月弧,她发自真心赞叹:“陈允渡,你懂的好多呀。”

陈允渡耳尖连带着脖颈都透出淡淡的绯红。

后来的一路上,许栀和都在小声问着各种不同的问题。

陈允渡意识到了一件事,喝醉的许栀和很乖很安静,但是问题会变得格外多,她的想法有时候甚至会让人费解,就好比会贴近他的耳边问:

“腊梅在冬天开花,是因为知道除夕快到了,所以提前起床打扮吗?”

“如果对着北斗七星许愿没有寒假作业,星星会不会装作集体没听见?”

“压岁钱太多了的话,会不会撑破口袋,像撒豆子一样掉出来?”

有些陈允渡尚且还能作答,但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在低声询问:

“寒假作业是什么?”

“压岁钱?是厌胜钱吗?”

陈允渡稳扎稳打地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即便走了长长一段路,他身上依旧看不出来什么疲累,依旧是泰山崩于前临危不乱的从容淡定,却无人知晓,他佯装清冷的嗓音下,心已经乱如麻,溃不成军。

鼻尖是许栀和身上的淡香,耳边是她轻柔脆甜的嗓音,他能尚且理智地和她对答如流,已经费尽全部力气。

许栀和将左右手对换,然后才说:“寒假作业,就是年节在家中时候书生需要完成的策论和诗词歌赋,至于压岁钱,就是厌胜钱。”

陈允渡感觉自己的眼睫前弥漫了一抹潮湿,好在巷口小院已经近在咫尺。

一步两步,推开门扉的刹那,他身上几乎要被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