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沧州知州, 杜充,是吧?”
不速之客逆光而立,面容在赫赫阳光中模糊不可辨认, 唯有语气呆板平淡,仿佛只是照本宣科的复读;沧州知州杜充发出了惊恐的呃呃声, 竭力蹬动大腿, 想要挣扎着脱身;但他脖子上横着的那根粗壮手臂比生铁更为刚硬, 只是臂大肌略微一鼓, 就能压迫他的气管, 制造出无可遏制的窒息及眩晕——
到底怎么回事呢?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杜充不明白,杜充不明白!
明明在今天上午,一切都还是好好的——不错, 因为从汴京传来的消息一日坏过一日,沧州大小的官吏都处于莫名的紧张之中;但金军到底没有杀到城下, 城中局势也到底还算平静, 而善于自欺欺人的带宋士大夫,又一向很喜欢粉饰太平——所以, 在上午料理完那点所剩无几的公事后, 杜充依旧是非常闲散地退到了后堂, 非常闲散地下了堂帖,召唤乐坊的歌妓到衙门伺候。
杜充外任数年, 无一日不召妓, 无一日不听曲, 从来不会为了区区的公事耽搁自己应有的享乐;甚而言之,不知有多少关系千万黎民身家的大计, 都是他于轻歌曼舞、软玉温香之中,毫不费力地一言而决的。这就是真名士自风流, 与那些兀兀于案牍文书的寻常俗吏迥然不同——这也是杜充生平,最以为得意的美事。
当然了,既然是真名士自风流,那就绝不能谈起钱这样俗气的事情,所以每一次召唤都绝不会有半个赏钱。不过,即使没有半个赏钱,杜充杜知州也绝不允许这些卑贱的歌妓乐工表现出半点的怠慢。这是非常触伤名士体面的事情,所以一旦让他窥视出丁点异样(比如说,居然敢因为没有赏钱而表现不满),那必定会以强权施加极为酷烈的惩罚,恐吓住这些不知死活的贱人。
按照这个标准,今天召唤来的乐坊就颇有些不知死活,先进门的居然不是美妙婀娜的舞女,而竟然是几个扛着琵琶羯鼓的男子;不但搬运乐器的手法很不专业,一进门后居然还东看西看,一双贼眼甚至往杜知州的身上瞅,登时激得他勃然大怒,一拍几案:
“兀这贼厮,你大胆乱看些什么?!”
为首的男子抬起头来,语气傲慢之至:
“你在说我?”
这是愈发大胆了!杜知州狂怒不止,正要再次叫骂,却见那男子脸色一变,下一秒一把几十斤重的铁琵琶横空飞过,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怒斥:
“贱货,瞅你咋的?!”
这是杜知州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随即向后一栽,已经不省人事。
“完全看不出人样了。”核对的男子叹了口气,低下头打量杜充的脑袋——被一把高速飞行的铁琵琶横空拍中面部之后,杜知州的脸肿成了原本的三倍大,血污淋漓,青紫遍布,看起来更像是猪头而非活人,大大增加了识别难度——至少穆祺对着画像上下看了几回,至今仍旧迟疑:“……陛下真不应该打他脸的。”
刘先生哼了一声,略微表示不满——此人都敢这么对他说话了,说明他的九族根本就是批发的;对于这种无君无父自灭九族的丧心病狂之人,他扔一把铁琵琶教训教训,又有什么大不了?要是换做一千年前,现在长安酷吏们就该全体出动,搜捕沧州知州府邸上的一切干犯天条的哺乳动物了!
——喔不对,有时候他们连非哺乳动物也抓(谁知道知州府的鹦鹉听到了多少大逆不道之言?),所以不要因为基因差异而心存侥幸!
刘先生阴沉着脸,再次用力踩踏杜充的手指,而杜充浑身一抽,又猛地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哀鸣——然后被霍去病一勒喉咙,又猛地憋了回去。
对比脸是对比不出来的,穆祺只有上手搜身,从腰间摸出了一枚小小的玉印,正刻着杜充的私号,而系着玉印的绶带形制,也恰恰符合杜充的散官官阶——等级森严,分毫不差,严酷的封建等级制度,倒是在这个时候展现了作用。
穆祺叹了口气,向霍去病点了点头。
霍去病默不作声,松开了手臂;杜充立刻瘫软在地,大口呛出涎水和血污。不过,还没等他从窒息与恐怖中稍稍恢复,霍去病就将铁弓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弓弦在前,弓背在后,然后反手一旋,弓弦因弹性自动勒紧,将杜充的脖子死死绞住;杜充赫赫呻吟两声,终于双腿一蹬,再也不动弹了。
无论如何显赫狰狞的恶人,死的时候都是这么平庸无奇,甚至可以称得上乏味可憎——屠杀千万人的刽子手现在瘫软在地,已经连条死狗都不如了。
穆祺摸出铅笔,在名单打了一个勾:
“……好的,现在该轮到下一位了,河北西路提刑刘豫——哎呀,这还是陛下的本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