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第3/4页)
皇帝出警入跸,可以不拿豪强当回事,下面的百官可绝对不敢。实际上从开国到现在,死在刺客刀下的官吏不在少数,最高的甚至到了两千石的地位;面对如此磨刀霍霍,除了少数真不要命的酷吏之外,大多数做官的都相当之有数,平日里根本不愿意越雷池一步。
但现在嘛……现在能算“平时”么?
显然,要是他们不愿意面对游侠刺客的匕首,就只能去面对御史台的名单了。而相比起御史台每天清晨都要嗵嗵敲门的强大压力,这区区一把匕首,似乎也就实在……
总之,在迟疑许久之后,到底没有人出声质疑,这样就代表默认了丞相公孙弘的宣示,同意了他“检阅土地”的安排。
丞相公孙弘悄悄松了一口气。显然,公孙弘自己也非常清楚,在劣币案爆发,三公九卿基本成了期货死人之后(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觉得皇帝会绕过他们吧?),他的权威也大幅下降,根本指示不动情绪近乎崩溃的下属;以至于不能不闭门自守,免得自取其辱。但现在看来,皇帝这招连消带打确实有效,至少成功调动起了绝大部分官吏的积极性。至于后遗症嘛……
哎,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谁还能在乎什么虚无缥缈的后遗症呢?
公孙弘明白,皇帝派出亲信来传达口谕,既是监视,也是考验;如今整顿豪强、清理土地,已经是丞相府上下唯一的机会;如果事情能够办得妥当,那论功行赏,或许可以稍微抵消他们的失察之罪;如果办不好么……
公孙弘轻轻叹了口气;扫了一眼堂中神色各异的下属,重新调整了一下面容。他是从中下层官吏一步步爬上来的,当然知道底下官吏们的心思;在没有任何希望时,这群官僚主义的活化身、形式主义的先天圣体,会表现得相当之冷漠、僵化不仁;而一旦看到一丁点希望——存活的希望、升迁的希望,这些官吏表现出的残暴、亢奋、躁进,又会叫所有人胆战心惊,完全不可克当。
换句话说,要是真让现在的这群人下场执行清理土地的法令,那与放了一群饿狼出来,可能也没什么区别。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公孙弘摇一摇头,狠下了那本就所剩无几的柔软心肠;他拍一拍手,示意身后的小吏将历年登记的土地文书全部搬进来,随后看了一眼站立在侧的霍将军,语气和蔼:
“既然已经宣旨,接下来就要忙着划定土地了。这些都是琐事,天使是否还要细看呢?”
在派出霍侍中后的第三日,皇帝与军中接见了长安城敬谒的官吏。
即使出巡在外,天家办事的制度仍然不容稍有更改;每过十日,长安城中都会派出一位二千石的高官到御前问安,汇报朝廷动向,恭请圣上指示;当然,在大局未定之前,皇帝绝不会对朝廷稍假辞色,所以每次拜见,都只是得到一个“朕躬平安”的回复,便草草打发,不见下文。
但这一次不同了,这一次皇帝大张旗鼓,盛设仪仗,在中军营帐中召见了报信的大臣,先是殷殷询问了京中的局势,再从容不迫的宣布了一个天大的消息:
“朕这几日与大将军议论了几次劣币案的首尾,颇有所得。”
闻听此言,垂手站立的大臣浑身一抖,赶紧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圣上的训示,生怕遗漏了一丁点关键的细节,误了卿卿性命。而跪坐……跪坐在上策的大将军卫青则嘴角一抽,没有说话。
是的,如果要咬文嚼字判断,他的确也曾与皇帝“议论”过,但“议论”的模式嘛,大概就是皇帝喋喋不休,连篇累牍,反复向他抱怨劣币案中的罪犯有多么可恶、多么讨厌,多么该杀——而大将军恭敬聆听,在恰当的时候点一点头,当好这个捧哏而已。这种议论出来的“所得”,似乎……
“虽然案情恶劣,罪大恶极,但朕思之再三,以为大将军所言不差,即使这样的大案,处置仍然要有等次,不能不分轻重,一律杀头;毕竟人头割了,还是长不起来。”
大将军:…………
显然,这又是一个“我哪里说过”的故事;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在乎真相了。在历经了数十日的惊恐狂乱与震悚之后。骤然听到这样隐约带着缓和的语气,大臣全身上下都是一震。他根本顾不得被造谣的当事人的感受,迅速匍匐了下来,恭敬聆听圣上的训示。
圣上训示道:
“一个案子,有主使,有胁从;主使当然十恶不赦,胁从却可能是情非得已。譬如铸造□□的流程中,很多小吏也是麻痹大意,或者畏惧上级,才不能不敷衍塞责;上下一气,把事情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些小吏可恶当然也可恶,但要是一个个全都抄家灭族,未免也太伤和气,还是要另外想一想妥善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