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第3/4页)

显然,多日毫无希望的困守已经泯灭了大多数人的意志,除了——除了站立在侧的某个披甲小将以外。在太守恭敬行礼的同时,此人居然还兀自站立在侧,绝无动作,以至于在下拱卫的侍卫们大为不满,悄悄低声议论:

“……好大的胆子!既见丞相,为何不拜?!”

穆祺继续踮着脚张望,闻言不觉发笑。天水城投降的经历他非常了解,知道在此城生死存亡的当口,姜维居然是唯一不愿意投降、力主坚守到底的那一个;无奈城中战意低迷,胳膊实在拧不过大腿,才不能不无奈屈服而已。但就算如此,他随太守进入营帐,全程也是面无表情,绝没有一丁点恭顺服从的自觉,根本看不出来后日心系汉室、死生以之的一点迹象。

——所以说,人一生的变迁,总是这么不可预料呢。

显然,在丞相面前不行礼不服软,是大大触碰了蜀军的底线。有几个跟在武侯身边的裨将勃然色变,向前一步,就要叫这个不知好歹的混球见见高低。但武侯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后。他上下看了一眼,语气平静:

“姜将军?”

姜维拱手一礼,依旧没有说话。丞相也绝不介意:

“听说天水城的防务,都是将军在一手主持。我亲自去看过,确实是整整有法。”

姜维硬邦邦道:“不敢。”

“天水不战而下,姜将军未能一展所长,确实是可惜。”武侯淡然一笑:“不过,将军的布置,未免还是太循规蹈矩了些,缺了点兵法该有的权变。这也是很可惜的事情。”

显然,姜维并不服气这个评价,所以稍稍一愣,便向前迈了一步,似乎是要出声辩解——显然,姜将军对自己的布置很有信心,容不得他人随意评价,哪怕冒着得罪强敌的风险,也一定要辩驳上两句。但武侯直接打断了他:

“所谓‘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将军是想以表面的工事作为掩护,假借山川地理之形胜,以春水为兵,阻挡我军吧?想得倒是很好,但天时地利,真能如将军所愿么?别的不说,就谈今年入冬以来,陇右到底下过多少场雨啊?”

姜维呆了一呆,忽而闭上了嘴。而武侯微微一笑,再不多言,只是转过身去,又轻言宽慰人心惶惶的降将。而姜维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终于向后一步,默默退入人群之中,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好吧,看来人的转变,也不是完全的不可预料呢。

天水城投降的第二天,蜀军叫阵的文书就送到了司马懿的案头。而接连被打脸羞辱,即使司马侍中也不能不掀桌大怒,将文书一撕两半,厉吼出声:

“欺人太甚!!”

当然,司马懿也未必真有那么愤怒。但事已至此,他也必须得顺应军心,表现出不可遏制的怒火来——重大打击接踵而至,魏军士气动摇之极,原本还只是小声蛐蛐的什么“畏蜀如虎”云云,现在已经甚嚣尘上,完全不可遏制;如果司马懿再不采取主动,以实际举止回击这“畏蜀”的印象,恐怕人心崩溃之下,会出现大面积的投降与逃遁,让局面完全不可收拾。

事已至此,郭淮等副将也顾不得体统了。他们直接建言主将,请他赶紧写信,立刻让皇帝下旨弹压,一定要镇住这股涌动的暗流。

但面对如此合情合理的建议,司马懿却再次犹豫了。他沉吟片刻,只道:

“……这怕也不是万全之策。”

郭淮简直匪夷所思:“如何不是万全?属下真不明白,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将军到底还在顾虑什么?”

司马懿略微有些无言。

是啊,他在顾虑什么?他总不能告诉郭淮,从近几回往来的书信看,洛阳的小皇帝恐怕已经对自己产生了不可解释的阴暗猜疑,君臣之间的关系渐趋紧张,很多事已经不好开口?他也总不能明示上下,如果他上书求援,暴露软肋,那就算真的得到了皇权的援手,地位与权势也必然会一落千丈,再难复起?

葬送他一人的利益,稳定的却是小皇帝的地位,这样的买卖,凭什么要做?

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小皇帝已经明白无误地展现出了猜疑,那司马氏当然也没有什么单方面付出的舔狗心理。大家面热心冷,彼此算计,一饮一啄,无非因果,又何必指望什么尽忠职守?想让司马侍中冒险效忠皇权,那纯粹想多了。

自然,如此阴冷的算计是不能示人的,所以司马氏稍稍沉吟,立刻露出了微笑:

“我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郭淮不解:“大局?”

“是的。”司马懿早有成算,所以不慌不忙:“以现今的局势,如果强行下旨,必然重违军心;就算圣上能强力弹压下来,无疑也会招致士卒的怨恨。这样替君上树敌的事情,当然要谨慎又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