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7/7页)
陈元娘定了定神,踟蹰再三,将王婆婆递来的坛盖放下,抬头道:“过完冬我们家应当还能剩些炭柴,原先供给铺子的腌物又多,吃是吃不完的,如今生意歇了,也卖不出去,不若捐送出去?”
王婆婆停下动作,转头望元娘,因着眼纹深,目光叫人觉得十分严厉。
如今米粮炭火的价一日贵过一日,她这一句话不知道舍了多少钱财出去,元娘不免紧张的手心出汗,生怕阿奶责怪。但她并没有因此眼神闪躲,不论阿奶的眼神如何气势迫人,元娘都不避不让地直视着,自己说出的话,自然该静待回答。
元娘在乡野长大,但在汴京数年耳濡目染,阿奶亲自教导,即便不刻意显露,身上也很有些大家风范,遇事不拘心中如何想,表面却是沉稳恬静。
王婆婆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得元娘汗毛都快竖起了,才开口道:“也好,能救人便是功德。你一会儿清点出有剩的吃食和炭火,我让孙先生送去福田院,他经商多年,行事圆滑,又是汴京的生面孔,做此事最为熨帖。”
孙先生便是孙令耀爹孙大官人,元娘不及王婆婆眼睛毒辣,但不愚钝,而且她深谙王婆婆的脾性,自然察觉到阿奶似乎对孙大官人过分倚重了。
不管人前如何客气,阿奶的戒心一直很重,论理不该交代孙大官人一个外人做这些。
元娘心里称奇,隐约察觉出不对,但出于对阿奶的信赖,她眨了眨眼,把疑惑咽进心底,没有问出口。她顺势提起另一件事,也是一直以来的担忧,“不知官家何时才能重返汴京,胡人赶走了没有。”
对政事,王婆婆敏锐得可怕,她老神在在,目光望向天蓝的上空,上头又开始纷纷洒洒地落下雪花,她笃定的说,“快了。”
元娘好奇是怎么看出来的。
王婆婆继续忙着手上的事,慢悠悠答道:“若是官家出事,想篡位的那个早就昭告天下了,拖到如今也没有动静,便是未出事,而各地勤王的兵马也该来了。
“等着吧,岳王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说到最后半句,王婆婆的手猛然用力,手中的坛盖碰上坛身,碎成两瓣,她的眼神也骤然冷厉慑人。可惜,她背对着元娘,并未叫元娘瞧清面容,否则,元娘定然能发觉阿奶对岳王的憎恶不同常人。
元娘觉得天似乎又变冷了些,她搓了搓手,交叠着手藏进袖子里。她往外瞥了瞥,也没见哪漏风呀,心里疑惑,眼见收拾得差不多,主动道:“阿奶,进堂屋暖一暖吧,这天冷得愈发奇怪了。”
王婆婆不置可否,但确实慢慢站起身。
祖孙俩往堂屋里去,掀开门帘后,家中其余几人都在里头,各做各的事。其他人不提,陈括苍反正是在看书,他自来手不释卷,勤勉如初。孙令耀虽然偶有发怔,抓耳挠腮,但跟在陈括苍身边,大致是将书看进去了的。
孙大官人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犀郎,眼里的欣慰喜悦就不曾下去过。
纵然外头寒气袭人,内里点着炭盆,家人凑一块做点活,忌讳着看书的儿郎,只能偶尔凑近,小声耳语,听着炭不时噼里啪啦烧着的声音,元娘觉得心里安定极了。
她微微一笑,低头对起账本,寻思着哪些是多余的,哪些得快些吃了,哪些能送人。
炭火温暖地烘在脸上,脸上干得有些绷紧,可她唇角微微的翘起不曾消过。
*
也不知过了几日,日子就照常的过着。
虽然顾忌着之前坏人闯进家里的事,元娘很少外出露面,但她也帮着徐家做些简单铡药和煎药的活,只是都在自家院子里做,岑娘子和廖娘子则一块帮衬。
有些累,但尚算充实,总比闲着无趣要好。
为此,元娘夜里都睡得沉了些,不必喝安神的汤药。
然而今夜,她却半夜醒来,元娘揉了揉眉心,一手撑在背后坐起来,往外面瞧。窗子开了点缝隙,因着屋里烧了炭火,也正因此,外头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进来。
“城破了!城破了!!”
缓过神的元娘猛然清醒,顾不上穿鞋,用力推开窗,探头看去。
与上回火烧皇宫不同,这回四面八方都是火光,大大小小的朦胧黄光,映亮天穹,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高声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