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6/7页)

奈何铺子里人太多,学徒们忙得只能看见残影,元娘左右转悠了一圈,才在窗下看到徐承儿。

她正在低头帮人敷药,是日前被烧伤的百姓,那手臂上烧出的水泡全黏在一块,混着水贴在皱巴巴的皮上,溃烂的很厉害。

汴京有惠民药局,那是官办的药局,也是在免费施药,奈何伤者实在太多。

元娘只遥遥看着那伤口的模样,便知道味道不大好,但徐承儿依旧屏气凝神,脸上看不出丝毫嫌隙之色,专心致志地上药,甚至温声宽慰。

这样的徐承儿,与往日见到的截然不同,沉稳、自信、平和,身上透出和徐家阿翁治病救人时如出一辙的令人心安的气质。

窗外的光线打在徐承儿脸上,渐而升起的暖阳泛着黄色光晕,烫金的光披绕在她的脸上身上,如镀了层金,能看见脸颊淡淡的绒毛,却显出几分寺庙塑像的宁静神性。

元娘一时有些看呆了,但很快,她注意到别的人,与她一样看呆的人。

无比熟悉的面容。

正是此前推拒婚事的文修。

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

正当元娘疑惑的时候,徐承儿已经清好了伤口,转头寻药恰好看到文修,她没有往日的好颜色,有些不耐道:“文相公若是喜好做塑像,不如归家去,医铺中忙碌得很,怕是容不下您这尊神。”

她用词不是相公,便是尊神,听着是敬称,实则都是挖苦。

元娘很了解徐承儿,知道这才是徐承儿不高兴时的真实样子,看来她是真的完全把文修抛之脑后了。

这样也好。

当元娘如此想的时候,却意外发觉文修并未恼怒,他巴巴的将药瓶递送到边上的桌案,再一脸诚恳的同徐承儿致歉。

元娘敏锐的嗅到一丝不对劲,再仔细观察起两人,徐承儿虽然看似恼怒,连正眼都不愿意看他,语气不好的抱怨着,但却一直是理会他的,而文修不管徐承儿说什么都是连连应声道好,有时甚至有些羞涩?

元娘感觉自己一家闭门不出的日子里,两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望着二人忙碌的身影,还有文修亦步亦趋跟在徐承儿身后,他看着她便不自觉微笑的模样,元娘暗中点头,决定不打搅两人,横竖徐家不强迫徐承儿出嫁,与文修如何,全然看徐承儿的心意。

元娘从来都觉得徐承儿极好,仗义、热心肠,遇到大事从不退缩。

倘若能看到徐承儿的好,那么喜欢上她也是很应当的。

元娘悄悄退开,直到归家心情都好得很。

她想,等哪日徐承儿有空闲了,自己一定要抓着问个仔细,后来到底还发生了何事。

元娘回到家里后,王婆婆正在蹲下身子挨个看灶房里腌肉和菜的罐子,腌得如何,有没有起花,若有,则要立时补救。

听见元娘进门的动静,王婆婆头也未抬,只喊道:“回来了?”

“嗯。”元娘应声,顺势走到王婆婆的身后。

王婆婆则询问起徐家人如何了。

“皆忙碌不已,医铺里挤满了人,大都是前些日子受着火波及的,还有不少住在南熏门附近,因棚子简陋,被大雪压塌住处受了伤的人。徐阿翁施药救人,闻声来的百姓多,承儿也帮着治病救人……”陈元娘慢慢答道。

她说着,神情中尽是钦佩。

尤其是徐家阿翁,能在这时候做出这样的决断,与往日那个顽劣随性的样子大相径庭。尤其是在看诊的时候,他神情是很严肃的,尽管已经十分削瘦,却眼睛明亮,沉稳睿智,有条不紊地医治病患。

徐家其他人同样有大善心,若是她们心中不忿,医铺中又岂会如此顺利和乐?

她是打心眼里敬佩。

王婆婆又何尝不是,也是喟叹一声,感慨道:“积善之家,能与他们做邻里,实是幸事。”

王婆婆说着,不免又将心思拐到朝廷上去,“看来汴京的官吏已乱做一团,近来看似事态息,只是假象。朝廷每逢冬日都会拨八千贯给福田院,督促僧侣救济收养贫苦百姓。往岁遇上大雪,常有僧侣沿途寻有需收容的人,今年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朝廷在汴京设立四所福田院,由僧侣代管,除了拨款外,还设立条例,依照福田院收容的人数领取米粮,每年都要依据前一年救济的人数等等,决定僧侣剃度的名额。为此,僧人们几乎都是尽心尽力。

元娘来汴京数年,对福田院自然也知道的清楚。她当时还和徐承儿感叹过,汴京无愧为天下最为繁盛之地,乡野是见不到这些的,一些州府地方似乎有相似的济慈院,但并没有这般清晰的规矩,大多是划一块地给僧人,让他们自给自足。

“怪不得,那么多人无处可归。”元娘喃喃,眼中流露出叹惋之意,“今岁遭难的人比往昔又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