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第3/4页)

只这事之后,老太后已彻底下不来榻。

她看着这根藤上的瓜,一摘再摘,每去一个,都像往她心头剜一刀。这些孩子都是她亲过抱过的,个个都曾围着她祖母奶奶的叫,如今疯的疯,傻的傻,死的死,关的关,她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只李琞来时才睁了睁眼。

严彧私下问太医,太后这半年来悲过于喜,左不过一两个月的光景。

他在宜寿宫的外殿跪了一夜。

黎明时分,太后召他进去,枯枝般的手摸过他掌心的茧,轻叹道:“这些年,苦了你……”

严彧喉头滚动,嗓子像被东西堵着。

“那个位置……”太后气息微弱,“你当真不要?”

他胸腔里一阵鼓噪,平复了一下才道:“臣自小受的教诲,便是忠君护国……”

“是还想要她吧?”

她一双浑浊的眸子半睁着,却是瞧得明白。

严彧握紧那只枯手:“很想要。”

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太后又闭了眼。

严彧知是自己寒了老人家的心。他心头五味陈杂,轻轻将她的手放回锦被,正待躬身退下,榻上传来老人家虚弱的提点:

“那你要快些呀,我怕我撑不了太久……”

严彧再也绷不住,扑在榻前颤抖起来。

容禄抹了几下眼,上前劝道:“太后不能激动……”

严彧红着眼走出殿外,被明亮的日头灼得刺目,一时只见白茫茫天光,竟什么都辨不清。

李享失势,太子府动工,朝中风向渐转,甚至一些官员已开始往静溪园递帖子。宫中两位年幼皇子不足为虑,众人的心思都系在那位喂鸭的废太子身上。

惟独严彧,把目光投向了寿安殿。

推开殿门时,茶香扑面而来。李茂正执壶分茶,铜壶嘴吐出一道琥珀色的水线,分毫不差地注入两只茶盏。

“到底是西北的阎罗,”李茂推过一盏,嘴角噙着笑,“是来赶尽杀绝的么?”

严彧轻叩茶案,打量着整洁无尘的内室和庭院,随口道:“小了些,殿下可还住得惯?”

李茂勾起一抹轻嘲:“确是不大,不过比起老九的处境,倒也算得上舒适。”

又见严彧盯着落在角落里那半截螭龙镇纸,他悠悠道:“日前老九来看我,恰逢我旧疾复发……”他指尖轻轻划过镇纸断面,“无意竟摔坏了它。东西是好东西,可惜啊,赏错了人。”

“李啠也有几件御赐的旧物,意外损坏……”严彧端起茶盏,“赏是不会赏错的,只是这世间好物,大都不够坚牢。”

“真羡慕三哥,有严将军这等忠属,倒比我们这些血脉更亲。”

“若非知其心性,我也不会孤注一掷。”

“心性?”李茂摇头低笑,“陛下年轻时,不也为胞弟挡过箭?可后来呢?”

殿内铜漏滴答,一声一声敲在寂静里。

“枕边人,亲骨肉,生死兄弟……哪一个不可被论斤称两?”他摩挲着茶盏,“今日喂鸭子的手,来日握了玉玺,一样也会沾血。”

茶汤映出严彧骤冷的眉眼。

李茂懒懒地靠进椅背:“茶凉了……严将军今日来,若为试探……“他点了点自己太阳穴,“大可放心,我这疯癫之人,所求从来不是那方冷座。”

他虚睨向顶上藻井,声音轻得似叹息:“待来日新君登极,赐鸩酒还是白绫……我自会受的。”

最后一缕茶烟袅袅飘散,严彧在李茂阖目浅寐中出了寿安殿。

棋局已至中盘,旧势尽破,新局待立。

为将李啠重新扶上那个位置,阴司里的勾当他做尽了,阎罗帐上的血债又添了几笔。如今明面上的功夫,还需大哥严瑢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来周旋。

严彧刚跨进府门,便觉满院洋溢着莫名的喜气。

堂中平王妃眼角笑纹里都漾着欢喜,正拉着唐云熙的手说体己话。小芾棠像只欢快的雀儿,捧着攒盒非要嫂子尝新做的玫瑰酥。

就连素来沉稳的平王也松了眉宇,品茶的嘴角都抿

着笑。严瑢面上虽还端着,那眼角眉梢的喜色却藏不住。

“这是……”

严彧话音未落,小芾棠已扒上来,往他手里塞了块喜糖:“大嫂有喜啦!咱们府上要添丁啦!”

严彧握糖的手一顿,随即笑着向兄嫂道贺。

余光瞥见唐云熙含羞低头,手指下意识抚上小腹,他眼前蓦地浮现出大哥洞房那晚,梅府潮湿的夜。小狸猫当时死死抠着他肩背,任他咬在她耳畔说些浑话,也不知她听进了几句。

“彧儿?”平王妃忽然唤他,“发什么愣呢?”

严彧回神,才发现众人都带着几分笑意望着自己。他若无其事地笑道:“在想该备什么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