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夏家,一更(第2/3页)
车子到了陆家浜路,在房子门前停下,任章华帮忙提着行李,邱秋从后车厢里抱出一个纸箱(里面装有两罐奶粉,两瓶麦乳精,五斤挂面,两斤鸡蛋,一包红糖,同学们凑钱买的),随一家人往楼上走。
走过吱嘎作响又窄又暗的木楼梯,上了二楼。
一间朝北的起居室,七八个平方米,两扇朝北开的窗,因为树荫的遮挡,不怎么透光。
屋里放了张高低床,看上面用各种碎花布拼接的床帘,不难猜出,那是夏盈盈放假回来的住处。
除了一张双层床,一张可支起的小圆桌,两把高凳,一个单开门书柜,三个撂起来的樟木箱,屋里再无其他。
做饭的煤球炉子放在门外的楼梯转角上,炉旁是一个带锁的旧橱柜,和一小撂煤球,一小筐引火的碎木片。
屋里屋外收拾得很干净,小圆桌的玻璃板下,压着几张照片,有一张全家福,三张兄妹俩的合影,还有五张夏盈盈不同时期的单人照,及两张大合影,那是2月17日,出发去前线时,大家站在教学楼前拍的,另一张是在机厂照的。
这两张合影,是任章华得知夏盈盈牺牲后,过来通知夏文柏时,带来的。
看着这两张照片,夏妈妈再次放声大哭,撕心裂肺。
邱秋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语言是那么匮乏,劝人的话,她愣是想不起一句,好似说什么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任章华下楼去国营饭店,买了几碗面端上来,劝着人吃了点,二人便逃一般告辞出来了。
出来前,邱秋偷偷放了个信封在床头,里面是她用侨汇券跟人换的五十斤粮票,两斤油票,两斤肉票,几张布票,几张棉花票,十张工业券。
坐在车上,邱秋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敲了敲,扭头道:“夏爸爸的工作落实了吗?房子能收回吗?”
“房子收回的可能性不大。工作的话,要看原单位。咱们医院研究所,倒是可以提供一个职位,我倾向于夏文柏。”
夏文柏便是医学知识扎实,进了研究所,也要从基层做起,没资历、没学历,短时间内很难再进一步。
邱秋不赞同道:“夏爸爸的补偿金应该不少,这样的话,不如让他重新入学,把剩下的学业完成。”
任章华一愣,随即点点头:“让他们一家先缓缓,过两天我再过来,跟他们说这事。”
说罢,任章华叹了口气,“他好安排,他弟夏文成就难了,初中都没毕业。接他的工作吧,一个街道办的小服装厂,能有什么前途?”
邱秋疲惫地往后靠了靠:“夏爸爸这么些年没偷偷教他学医?”
“不敢啊,吓怕了。再说,那地方,糊口都难,能活下来便不错了,哪还有闲心学其他。”
邱秋想想夏爸夏妈的身体,便理解了,一个半大孩子拖着两个病人,艰难前行,确实不能指望太多。
下午的课,是去医院临床实习。
到了学校,大家已经去学校的附属医院了,邱秋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赶了过去。
门诊大堂里摆着五套桌椅,教《伤寒论》的北京中医学院来的刘老师,带着留下的13人,正在给人看诊,每套桌椅前,都排了支长队。
张扬朝邱秋招招手。
邱秋快步走了过去。
张扬因是家中独子,留了下来,邱秋则因为家有幼子。
一组,现在只有他俩。
“你来给她号号脉。”张扬说罢,收回了覆在一位30多岁女同志腕上的手。
邱秋取下书包,挂在椅子一侧,拿起椅背上的白大褂穿上,拉开椅子坐下,伸手号脉,目光落在女同志脸上。
精神疲倦,面色苍白,额上青筋直跳,冷汗一层一层往外冒,整个人紧绷着,似一张拉满的弓。双眼通红,刚哭过。
指下脉搏,弦而迟,这表示,体内有寒邪凝滞,同时伴有气机不畅、气血阻滞。
邱秋收回手,让她伸出舌头看了看。
舌苔红苔薄白。
张扬在旁道:“她是纺织厂的出纳,经常熬夜加班,开始时感觉头上跟扣了个铁锅似的,压得她双眼发黑,胳膊也疼得抬不起来,紧跟着头部两侧隐隐痛了起来,脑子整日昏昏沉沉的不清明,账都算错了几次,心情急躁睡不好,脾气也坏了起来,一个不如意,便在家里摔摔打打,怼天怼地,总想跟人干仗。”
“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太累了,让休息,吃药。折腾了几个月,不见好。今早起来,头痛得更厉害了,从右耳扩到右眼,再从右眉骨朝上额放射,跟有人在用锥子扎她似的,疼得方才朝往桌面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