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长袖善舞(第9/19页)
她的言下深意,萧祯自然领悟,笑道:“那是司马氏容不下独孤氏,鲜卑不得不反,我萧氏正可引以为鉴。”
沈太后再望了会萧祯,目色变幻,似喜非喜,似哀非哀,最终却露出了由衷微笑:“陛下的确长大了。”
萧祯深深一揖:“儿子不孝,已近不惑之年,才得母后一句长大,此前三十余年,让母后操心太久了。”
沈太后精疲力尽道:“哀家无悔。”
(五)
六月二十九日,天青如洗,旭日如火。江左山水一反素日的钟灵毓秀,酷热席卷邺都,一草一木,无不在烈阳的炙烤下散尽生气。纵是如此,百姓迎接西征大军的热情却未有丝毫退减,由城外到城中,夹道数百里皆是人群密集的遮天鸦色。一路上飞花成雨、颂声成河,等到那两名传言中如天神般威武俊美的年轻元帅率领亲兵跟随圣驾进入邺都城的刹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更是惊得整个邺都地动山摇。
即便夭绍呆在深宫,也将那样的热闹感受得分明,想着正被万人瞩目的那人此刻会有的神情,她忍不住出了会神,才将刚自液池中摘取的莲花放入沈太后榻旁的白玉瓶中。
沈太后正在熟睡,似一丝也不曾被外面的喧闹吵到。夭绍用丝绢轻轻擦去沈太后额角的细汗,悄步去一边捧来盛满冰块的铜鼎,放在榻边。周遭的温度终于低了下来。见沈太后睡容更安详了,夭绍才松了口气,坐在榻边守了一会,将帷帐落下,退出殿外。
舜华今日没有入宫,承庆宫许多侍女内侍也各自找了借口跑到宫城墙头看热闹去了,连一向循规蹈矩的明宓也不例外。整个承庆宫冷冷清清,只有敬公公一人站在正殿门口,专注地看着无垠青天,似在努力寻找白云流动的影子。
夭绍在偏殿喝了口茶,想着今天萧祯将在三剑金台封赏郗彦和萧少卿的盛景,终是忍耐不住,戴上帷帽,从窗口飘身离殿,身影如烟,烈日下直掠去宫中视线最为广阔的高处——望天塔。
望天塔登临绝顶,可俯瞰整个邺都。只是三剑金台离宫阙不远,夭绍攀至第五层,便容自己喘了口气,走到塔檐下,看往曲水之畔。
想是日光太盛,今日的三剑金台华彩浓盛得直刺人眼。夭绍以手遮在眉宇齐平处,忍住了一瞬的头晕目眩,才望到金台上三柄利剑已夺目出鞘,帝王的金鹍车与两名年轻将军已抵达金台下。萧祯的面容刚从描绘有日月升龙的锦绣车帘中露出来,两旁百姓便争先恐后地拥挤上前,“万岁”的呼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
苍生的敬仰无疑令萧祯愈发地从容不迫,衮服旒冕,肃穆立于金台中央,看着当朝两名最优秀的年轻俊杰单膝跪在面前,取过许远递上的黄绸帛书,告慰天地列祖,颁赏出师之功。
相距过远,夭绍难以望清那人俯首之际的神情,但看着他身着白甲的修俊背影,一时只觉柔情难抑,却又忍不住地有些心酸——从此之后,他解脱了吗?
金台封赏之后,萧少卿与郗彦又在百官的环拥下步入宫廷。明堂上萧祯自又是一番勉励,朝臣也是称颂连连,二人刚从炼狱战场而归,皆有些不惯眼前的繁华鼎盛,寒暄周旋之间,只觉不胜疲累。诸般礼序走完,直到午后未时,二人才奉旨各回府邸。
郗府纵然重建,家中仆役仍少,郗彦入府后直奔内庭休息,无人敢擅自打扰。只是萧少卿回到湘东王府时,不免又受一众家仆的恭贺,等到沐浴更衣后将萧祯的圣谕供奉至正堂上,才发觉暮色已降。因戌时在凝桂宫将有晚宴为西征军将领洗尘,萧少卿纵已累得周身骨散,一旁魏让却依旧催促如雷,不得已,只得换上华服,马不停蹄赶往宫中。
“浮华虚礼,折腾到现在,比打仗还累百倍。”纵是对英雄归来的礼遇早已习以为常,萧少卿进宫遇到懒洋洋歪在栏杆上看水鸟的沈伊,还是忍不住抱怨一句。
“谁让你们是当世俊杰,又生得一副誓死卫国的赤胆忠心?世人不敬你们,敬谁?陛下不青睐你们,青睐谁?”沈伊白衣翩翩,晚霞碧水间端得是出尘脱俗的悠哉,好心递上手中酒壶,“乏了吧?来,喝点酒,解解渴。”
萧少卿接过酒壶,酒是喝了,嫌弃也未减:“宫酿的酒,又是从哪里偷来的?”
沈伊好脾气地笑:“好歹我也是当朝重臣,想喝点宫酿的酒而已,还需偷?这是小夭拿给我的,太后的珍藏。”
“夭绍?”想到凝桂宫与承庆宫相距不远,萧少卿隔水望了几眼那边的殿阁,笑道,“许久未见她了,她好吗?”
沈伊没心没肺地道:“她吃喝不愁,受尽万千宠爱,有什么不好。”
萧少卿低头微笑,点点头:“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