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前夕
言语太苍白,祝琰深知此时的祝瑜并不需要那些讲道理摆事实的安慰。
她在昏暗朦胧的灯色下,摸索到身侧祝瑜紧攥的手。
而后将那只苍白枯瘦的手牵握进掌中。
祝瑜闭上眼睛,忍着别扭的情绪没有挣脱。
她僵硬的紧扣住掌心的指尖缓缓的松懈开,任妹妹柔嫩的指头穿过她手指的缝隙,与她紧密相扣。
她听到一直静默无言的妹妹在身侧开了口。
“这么多年,姐姐受委屈了。”
就轻轻这么一句。
徐徐的几个字。
祝瑜平静的心湖却为之崩泄决堤。
她强耐着止不住的颤抖,别过头去想把泪水藏起。
她从不是个软弱的人。
幼时因是女孩而被父母嫌弃冷落的时候她没有哭。
一个人跌跌撞撞的长大她没有哭。
因不愿抄写女戒而被先生责罚的时候,因为街头受欺的乞儿出头被恶霸捉弄的时候,被亲人设计陷害脏了名声的时候,被乔夫人刁难的时候,被乔翊安刻意折辱的时候,被误解被轻慢被欺哄被辜负,无数难堪痛楚捱不住的时候。
她不曾哭,亦不曾对任何人解释和倾诉。
她一个人在扭曲的境地里长成一株无坚不摧、枝繁叶茂的大树。
此时却为这样一声低叹,一点怜惜,而几乎崩成碎片。
那些她独自背着人一遍遍黏合起来的伤口,仿佛被一只轻柔的手指撕开。
坚硬的外壳是糊弄人的伪装。
只在这一刻,方瞧得见,伪装之下血流不止,纵横交错的伤口和血肉。
一如那个雨天,她发觉即便被辜负了无数次,受伤过无数次,她仍是无法在旁人身上寻到当年乔翊安曾带来过的那丝悸动。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心死了,还是早被耗尽了感情。
烛火摇曳着,在墙上帐内映下流动的光影。
她闭着眼,听见祝琰轻声地说:
“便是什么都做不了,至少我还能陪着你。”
“姐姐再也不会孤单。”
**
丧礼后祝琰时不时就会找机会探望祝瑜,陪她说说话。
她仍是照常忙碌理事,照常主持两个月后宁毅伯的冥寿,照常在宁毅伯夫人跟前尽孝,替家里姑子小叔们操持吃穿住行。
七月末,宁毅伯丧满百日过后,乔翊安被调往宁县秘密查办一件要案。
祝瑜的日子照常过,那美貌侍妾也不曾再来惹她烦嫌,只在自己院子里安安静静休养着。祝琰每每经过乔家那道院墙,不知为何总会生出几分不安之感。
仿佛多日压抑着的阴云,正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前所未有的风暴。
乔家正是烈火烹油、钟铭鼎沸之时,祝琰不知自己心内的不安究竟从何而来。
宋洹之宽慰着她,在盛夏湿漉漉雾蒙蒙的浴房内,将薄如蝉翼的轻丝披于她肩头,手掌自她后背、腿弯穿过,将她打横抱起,一步步走向里室。
“夫妻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乔翊安和长姐一同携手历经这么多年岁月,不仅仅是琴瑟和鸣的夫妇,更是相互扶持相互依从的友人。乔翊安虽嘴上一向没什么正经的话,对长姐,到底是不一样的。”
祝琰被放落在床边,掩着薄纱朝内滚进铺在绣床上的玉石席子。宋洹之从旁抱了张毯子过来,轻声道:“别贪凉,仔细回头小日子来了,又喊疼得厉害。”
祝琰枕在玉簟上,颦眉抬眼看向宋洹之,“姐夫对姐姐不同,不过是给她个正妻的名分,要她老老实实在内宅里头为他操持那一大家。可轻怜蜜爱,温言软语,枕席陪伴,却都分给了旁的人。依着这般,这正头妻子又占得了什么便宜?”
祝琰会心疼祝瑜,也是人之常情,女子更明白身为女子的难处苦楚,宋洹之是个男人,虽不赞成乔翊安的行事风格,但在这闺房私事上,亦不好置喙太多。
他解了帘钩,慢条斯理褪开潮湿的袍服,回首吹灭灯烛,在突兀的黑暗中柔声道:“乔翊安这回去宁县,是为解决郢王旧部。——”
祝琰轻讶了声,摸索着将手放入他掌中,“大姐夫他?”乔翊安是个文秀之人,从前跟着行军打仗,不过是以襄左的名义去混功名,这回这样的大事秘密派他去办,祝琰猜测多半又同上回一样?
宋洹之点了点头,“嗯,你猜的不错,前几日我在御书房,已看见拟好的旨意。”
“大姐夫又要升?”
家里出了个皇后,到底与从前不同,宁毅伯百日后,朝廷迟迟未下旨令乔翊安承袭爵位,难道就在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