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处置
祝琰收到来信,是在六七日后。
天气越发炎热,水又短缺,多数人都减少了外出的次数,避免大汗淋漓弄污衣衫。
乳母不再抱着弛哥儿逛园子,每日只在侧间炕上逗着他玩。
弛哥儿向往外头的风景,不时张开手来朝着窗外哭闹。
每每哭上一场,便又汗湿了一重。雪歌边替弛哥儿换衣裳边跟乳娘抱怨:“也不能一味这么圈在屋子里,寻园子里头阴凉的所在,带他出去逛逛。别说是他,就连我这样的大人,也受不住只在蒸笼里头打转。”
乳娘讪讪笑道:“花园里草木都快萎了,哪里有什么遮阴的去处。就是亭子里也是热辣辣的晒人,哥儿出去了,难免又热闷烦躁,一样要闹……”
话没说完,恰祝琰带着梦月进来,听到半句话尾音,回身向梦月吩咐:“只听厨上的人说井水不足,连两位小爷院子里的用度都供不上,你去找一趟玉轩,叫他查看查看,有什么情况回来报与我。”
弛哥儿见了亲娘,就不肯再让雪歌抱着,挤皱了一张粉白的小脸,朝祝琰张手扑来。
祝琰抬手接过他,抱着他越过门厅,拾起榻上的罗扇替他摇着风,小人儿舒服地半眯起眼睛,未干涸的泪水凝在眼底,洗濯得目光越发晶亮。
弛哥儿长得飞快,下牙床上生出半颗米粒似的小牙,白白一星点,瞧来格外惹人怜爱。
雪歌手里拿着拨浪鼓,气呼呼地跟进来,“都是些惯会偷懒耍滑的东西,瞧着主子好性儿仁义,一个二个地耍混推脱,依我瞧着,不若干脆撵几个出去,好叫他们知道咱们不是好糊弄的。”
乳娘尚未出屋,将话听个正着,眼里含着一汪泪,要哭不哭地背身走出门去。
祝琰用扇子点了点雪歌的脑袋,“你呀。”
雪歌勉强住了口,听祝琰轻声道:“她自己一家老小在乡里,受了灾荒,心里头难免牵挂,乡间的情形比咱们府里还不如,听说吃用的水都紧张,这时候人心浮躁,极易生乱,孩子既交在她们手里,万不能叫她们心里存了怨怼。”
顿了顿又道:“回头你去跟她说,准她休养几日,回家看顾老小,过些时日再进来。给她带些吃食布帛,免她心里头多想。”
今儿雪歌得罪了那乳娘,祝琰自然不敢再将弛哥儿放在她手上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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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末寅初,天还没亮,一辆驴车停在嘉武侯府后巷。
车上的人跳到阶前,在门上扣了几声。
角门被从内推开,露出一个打着赤膊的人影,不耐烦地朝来人斥道:“今儿怎么迟了?”
“汪爷,实在对不住,如今街上四处戒严,又四处是流民乞丐,想来这边实在不容易。绕了好些冤枉道才过来。”赶车人脸上堆笑,朝内门人拱拱手,态度谦卑。
赤膊人朝他横一眼,扬扬下巴道:“等着。”
片刻,角门内传出嘈杂的声响,敞开一隙的门被推开,四名小厮小心翼翼地抬出两只大木桶。
赶车人将车上盖着的草席掀开,露出车上拉着的物件——一只黑沉沉的破旧棺材。
几人将木桶内的东西一一分装上车,大大小小的盒子罐子填满空棺,赶车人点算了物件,盖严棺盖并将草席重新铺好。
他躬身朝几人行了礼,挤出笑道:“妥嘞,劳烦几位爷。”又从口袋里摸出些钱来塞到几人手上,“还请替小人在胡二爷跟前多美言几句,小人们下半辈子的前程,都在胡二爷跟几位手里啦。”
“行了,明日再迟,二爷可不饶你!”赤膊人翻了个白眼,将碎银子随意地揣进腰兜,不耐烦地朝赶车人摆摆手,“赶紧走,晦气。”
赶车人连连躬身赔笑,跳上车,挥鞭驱使车驾。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天色晦暗而混沌。
门内的几个小厮喜滋滋地数着手里的碎银,并未注意到赤膊人陡然泛青的脸色。
“恭喜,恭喜。”洛平站在离门不远的柱子背后,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
“咱们胡大管事有这样好的赚钱门路,怎不知会一声,叫我也跟着出个力,赚点零碎银子花花。”
赤膊人凝眉沉默片刻,身边几个负责搬抬的小厮也都跟着白了脸,纷纷缩肩朝他身后退,努力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洛平悠闲地绕着腰上的系绳,吊儿郎当地道:“怎么不说话,傻了?方才在外头不是还趾高气昂地被人尊称‘爷’?”
他蓦地神色一肃,厉声道:“偷拿主子的东西,填你们自己的腰包,好大的狗胆!”
赤膊人脸色变了又变,几个小厮扛不住,已软着腿跪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