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新岁
经历太多痛楚,更明白这一瞬新生得来不易。
淳之久盼不来的那个孩子,终于降生于今。
她如何能不感慨,如何能不唏嘘,又如何能不欣悦开怀?
人人目光都凝在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身上,唯有沈氏站在身后悄然挽住了她的手,轻叹道:“大嫂做祖母了……”
调笑的语气,暗藏着体贴的抚慰,直教嘉武侯夫人心悸得越发厉害。
她忙止住了泪,抬手抚了抚心口,笑道:“是,是啊。”
做祖母了。
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祝琰颤手接过那个小小的襁褓,借着宋洹之的搀扶之力半坐起身,将孩子揽在怀中,伸指轻轻地碰了碰孩子的脸颊。
幼滑细腻的触感漫上指尖,轻碰了一瞬便立即移开了,生怕碰坏了、弄疼了这脆弱精致的小东西。
他躺在鹅黄的锦绣堆中,闭着眼睛睡得正沉,似乎察觉到了母亲的触碰,张开在脸颊边的那只肉乎乎的小手轻轻攥了起来,仿佛想将颊边的触感挽留住。
祝琰泪凝于睫,垂低身子将脸庞贴在锦缎上。
宋洹之的目光一直落在她面上,瞧她乍惊乍喜,柔肠百转。他仿佛能看懂她每一个动作表情背后掩藏着的波澜悸动,因为这样望着她时,他也怀着同样复杂而起伏的情愫。
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此刻更令他明白,家是什么,爱是什么。
躲在兄长背后为前途消沉的那些年,他不过是个活在父母亲族为他建筑完好的象牙塔中,安妥而轻易地挥霍着年少的流光。从这一瞬起他仿佛才真正挺起身躯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哪怕流干血,豁出命,也誓要守护好眼前这一片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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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子里的婴儿一天变个模样,足够叫人爱怜,也足够令人辛劳。
虽然身边有两个乳母、新添了两个婢子帮忙照养,祝琰仍是夜夜难得睡个整觉,孩子一啼哭,不等乳母们起来照看,她就已经醒转过来下床去瞧了。
坐月子是在东暖阁里,宋洹之被迫与妻子分房而居,嬷嬷和乳母们总是围在祝琰身边,连累他不方便夜里起身去探望。隔墙听着那头压低的说话声和响动,他捏着书的手紧了又紧,强行按捺住心内的焦躁。
白日里只要有时间,他总是流连在她或孩子身边不肯离去。
嘉武侯为孩子取了大名叫宋修驰,寓修文德以来之之意,兼蕴释缓之愿。
宋族三世,簪缨鼎沸,居朝之盛繁,而今退潜疆场,无以为进,骨肉分离,死生相望,几经沉殇。写有名字的纸页被递到宋洹之案头,他垂眸盯视,沉默良久。
他明白父亲已对权势富贵看淡。宋家今日,已至顶峰。
任何氏族都无法永远兴旺繁盛绵延下去,高低起落,总有归复寻常的一天。
弛之意为缓也。也许这个孩子可以不必再背负那么沉重的寄望。
孩子的满月礼没有张扬大办,亲好世交自会记着时日前来敬贺。宫里也下了赏。
上门来的族亲汇集在蓼香汀,看望抚慰过祝琰后,乳母把才睡醒的弛哥儿抱了出来,一时所有人都挤上前去瞧那玉雪可爱的小人儿。
“眉眼可真俊,像极了世子。”
“可不是?跟洹之小时候一模一样。”
“哪儿呀,要我说,更像咱们二侄媳妇儿,瓜子脸,大眼睛,瞧着就是个聪明机灵的孩子。”
“瞧瞧这小脸儿,粉粉白白,嫩得如小姑娘似的,将来大了,准是个俊俏小郎。”
“……”
祝琰听着耳畔那些夸赞,虽心知大家是说些吉祥好听的客气话,胖乎乎的小肉团无论怎么也瞧不出“瓜子脸”的形状,但被夸耀的是她的骨肉,她就忍不住扬眉露出浓浓笑意,那份欢喜怎么也掩藏不住。
那些个夫人奶奶们,各送了不少东西做贺,驰哥儿襁褓底下单是如意、手环、平安锁等金玉器就被塞了二十来个,另有玉雕的佛头、菩萨像、香珠手串长命牌,各色吉祥珍贵的礼物……梦月一一收捡好,细细做了摘录。
祝瑜和采薇是一块儿过来的,瞧得出采薇出嫁后日子过得不赖,明眸皓齿的女孩儿身上多了丝属于年轻妇人的风韵和端稳,身上穿着新做的湖蓝缂丝褙子,艳炽石榴裙,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不得不承认,祝氏的女儿容貌性情个个都是出彩的。
饶是祝琰如今尚在产后的恢复当中,淡扫峨嵋不事艳妆,穿着浅色不甚起眼的云锦袄裙只是随意地坐在炕上,周身仿佛笼了一重叫人不敢逼视的柔光。
当年那些替宋家叫屈,觉着不该与祝氏结亲的人,如今正围在祝琰姊妹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抬举的话,脸上亲切的笑意似乎丝毫不掺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