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佳节
宋家大宅已经许久没有过欢声笑语,也已许久不曾办过热闹的宴会了。族里每每聚在一块儿,不是祭祖便是治丧,气氛总是沉重。年节时带着小一辈的外出游宴,也只能小范围、小规模的放松一下。
如今已然除服,又遇佳节,嘉武侯夫人与祝琰商量,安排他们尽情的玩闹两日。
提前几天就开始与各家走动迎送节礼,又有大小宴请,祝琰人在孕中不宜赴会,夫人们内宅的聚宴多数由三房的沈氏出面代替参加,也有个别勋贵府中推不掉的宴请,嘉武侯夫人亲自出席了一回。
她虽在府中不出门,也不肯一味偷闲,礼单一一过目裁夺,与嘉武侯夫人再三商榷,有瞧不懂的地方便细细请教,有觉着不妥之处也及时提出来向嘉武侯夫人进言。
她记性好,又肯用心钻研,遇事常思,举一反三,对府中诸事应对如流,如今在人情迎送方面几乎可以独当一面。性情沉稳又不刻意摆架子,对小辈也和气关爱,宋洹之在外行事稍嫌淡漠,有她于内周旋婉转,算得助益。
但心思用得多了,便极耗元气。每晚宋洹之回来瞧见的祝琰,不是卧在榻上,便是歪在帐中,常常说不上两句话便陷入沉眠。
想知道她白日做了些什么,去了哪里,身体状况如何,只能透过玉轩和张嬷嬷等人了解。
仲秋这日,一大早便有宾客上门,祝琰早早醒了,安排梦月和雪歌各自领着几个小丫头,检查打点宴厅和花园各处的摆设、器皿用具等,张嬷嬷带着人盯着厨上,将细处一一都料理妥了,听了回禀,祝琰才又回帐里躺着。
也有几名妇人特地来蓼香汀探望她这个孕中之人,少不得起身更衣陪着说阵子话,时间过得飞快。
午后宾客赏花游园,听了几出戏,到了正宴,游灯弄酒,宾主尽欢。戌时前后,宾客歇的歇、散的散,仍留在府内的,多是族中内眷。
宋洹之吩咐人在广平街的留香楼里提前留了半层,宋泽之出面奉迎着大小族亲、妇孺内眷,登楼望月,赏灯观焰。
底下里三层外三层聚着游人,在斑斓的灯影里赏看天际流火飞萤。
街上如何喧闹,祝琰一概不知。
白日人来人往的府宅在橙红的灯色中沉静下来。
秋夜微凉的清风拂过纱帐,偶然吹起轻薄的袖角。
雪歌梦月和几个宋家家生婢子都被她放去同家人过节团圆去了,只一个守门的老嬷嬷和看茶的小婢留在屋外听唤。
祝琰吃了药,昏昏沉沉睡着。
宋洹之进来时,她半点也不知。
男人身上挺括的云锦料子带着微凉的露气,那双干燥宽大的手掌却是暖的,轻贴在她鬓边,唇在耳际唤着她的乳名。
祝琰翻了个身,懒懒地依偎在他怀中,不曾睁开眼,只嗅见熟悉而浅淡的清爽气息,便知来的是谁。说不清楚,是否因着腹中有了他的骨肉,有这一份血脉相连的牵系,所以对他多了几丝莫名的信任和依赖。拥抱和贴近变得无比自然,不掺丝毫忸怩抵触。
“倦得很么?”他轻车熟路地摸向她的裙摆,替她轻捏着肿胀的小腿和脚踝。
“还好,歇一阵,缓过来些。”顿了顿,想到他此时应当在留香楼里守侍宾客,“怎么提早回来了?焰火会这么快就结束了么?”
宋洹之摇摇头,挽着她膝弯将她抱到床边,“怕你一个人闷,那边吩咐泽之顾着。出去瞧月亮么?”
他特意回来陪伴,祝琰自然不愿拂了他的好意,点点头,垂眸瞥一眼自己松散的衣衫,“那……我换件衣裳。”
宋洹之笑了下,抬手抚平她衣袖上的折痕,“不用换了,没外人在,这院子里只有你和我。”
从床里摸了件外裳出来,随意替她披在肩头,“这样就很好。”
祝琰低声笑了,“你哄我,衣裳压得皱了,头发也乱了,等我片刻,好歹拾掇一下呢。”
寻常几句没起伏的对答,却令宋洹之心头微漾。旋即针扎似的细密疼痛漫过胸腔,他含笑忍耐那抹熟悉的痛楚过去。
这种微妙的情愫只他一人知晓。
抬眼瞥着妻子坐在妆台前梳发,简素的妆扮在灯色里有着别样的妩媚风流。
祝琰颜色本就是极出众的,难得又是这样和善端正的性情,可敬可亲。他渐渐在日常的琐碎流光里品读出甜蜜知足的滋味。
她抹了淡淡的唇脂,回过头来笑说,“好了,走吧?”
宋洹之牵住她的手,缓步扶着她走出院落。
天边挂着一轮清冷明亮的圆月。
深蓝的天幕上一丝沉云未有,只明朗的月光照着人世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