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草社

吴愧一时被李然的回答震住了。这个尚且只有十八岁的、入世不深的小孩儿,用自己并不严密的逻辑,质疑了自以为看清了大多事情本质的心理医生。

在迟蓦有意无意的掌控下李然连“恶”都没有见过,说不定对社会还有一种相信它极其美好的迷之自信,以前再怎么自卑敏感,现在也长成了一朵真正“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

不惹人厌只惹人爱的雪莲。

李然竟生出了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吴愧瞪着眼睛噎了好大一会儿,方才差点被神出鬼没的迟蓦吓出胸腔的小心脏“扑通”落回去,再看李然不掺杂质的眼眸,顿觉自惭形秽起来。

他一个活了三十多岁的成年老男人,见多了各种精神病——不是骂人的话,是有各种诊断记录的病例。内心便认定世界上就算表面表现得再正常的人,心理也多多少少有点儿病。

他想得这样多,这样“以己度人”,又何尝不是一种病呢?

迟蓦十七岁来医院就诊,是他自愿来的。

没有人逼他。

来医院心理咨询第三次的时候,迟危知道了他侄子在矫正自己的變态心理,非常不理解,跟过来围着他看了两圈,直眉楞眼地问:“你有病?”

“我平常没虐待你吧?”

当时迟蓦呵了声,冷着脸跟他小叔开玩笑:“谁知道呢?说不定明天就下药毒死你。”

迟危兜头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这才没再过问,叮嘱心理医生必须给他好好治治脑子。

如果姓迟的这位反社会人格在十七岁时不来医院,不找心理医生,藏进人群不自行暴露,以他隐忍绅士的表皮,有几人能看透他内心里那些阴暗的念头呢。

吴愧始终相信迟蓦心里是有一丝善的。以“柔”寻找突破点也好,以“刚”骂迟蓦也罢,这几年他确实在极尽全力地把迟蓦往“正路”上引导。

对得起自己每个月三万的咨询费,反正他拿着不嫌烫手。就算烫手他也不会撒开!

他希望迟蓦做一个好人。

……可好人是什么?那些从生到死都温和待世,完全没有脾气的老实人,才叫好人吗?

那种叫一看就好欺负的人。

就像曾经的李然。

“你这话说的……让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吴愧干巴巴地说道,“我都无地自容了啊。”

李然是真的在问问题,对方又是大人又是心理医生肯定懂得多,期待地等了半天就等来他憋出这样一句,没有答案,不满地蹙眉:“你这都回答不出来?”

吴愧:“……”

被一个破孩子质疑了,好郁闷,好丢脸啊。

他抬眼去看迟蓦,绝不内耗气自己,想用眼神质疑姓迟的平常是怎么教他家小孩儿的。

谁知道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迟蓦来去无声,仿佛从未偷听过他们说话。

装得真好,真特妈纯洁成了一朵白莲。

吴愧只好又将眼睛落到李然身上,叹了口气,声音已经没有方才的激进,棒打鸳鸯的大反派终于舍得歌颂了一句人话:“好吧,你是迟蓦的良人。”

李然说道:“我哥也是我的良人啊。”

吴愧没理这个恋哥脑。

迟蓦确实往正路上走了,最大的功臣是李然。

从未体会过爱情的吴愧抓心挠肝,充满探究欲地心想:爱情这么厉害吗?

真他奶奶的神奇。

当然,吴愧也知道,他能向李然揭露迟蓦的不好,恰恰是迟蓦本人默许的。

他就是要李然知道这些。

有些东西,特别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藏不了一辈子。

像恶鬼一样地缠着李然、爱李然,就是迟蓦的本能。

李然是主动接受,还是被迫接受……眼下大抵已有答案。

“有些事情我还是要着重跟你强调一下,你认真听。”吴愧正色道,“迟蓦的监护人在他十七岁之前只拿他当作稳固家族地位的工具,从未得到过爱。这是一个不健康的信号。”

“从小没有对爱建立起正常观念的人,长大后也并不会觉得自己配得到爱。他装得再好,内核也仍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可能刚开始不明显,但时间越久越能逼出他残缺的原形,他会变本加厉地向你索取,也许有一天会到达你无法忍受的地步。”

“这点你听懂了吗?”

李然点了点头:“嗯。”

吴愧问:“你什么感觉?”

李然握拳严肃地说:“我会努力给我哥安全感。”

吴愧:“……”

吴医生向天花板翻了个大白眼儿,又翻回来说道:“他爸妈从小控制他的衣食住行与一举一动,不允许他养宠物,不允许他玩游戏,不允许他乱吃零食,总之什么都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