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只为须臾片刻欢19

尘世若称得上是棋局,张文澜一向自认为是执棋手。

他手中的棋子,已经上了棋盘的、至今仍藏在棋盘下的,都化为一根根傀儡线,助他与对手平起平坐。

长青这枚棋子,其实一直在他的棋盘中。

有段时间,这枚棋子脱离了他的掌控。但张文澜并不以为意,他知晓,棋子还会回来,还会继续落在他掌中。

因为,他的棋局,要远比长青以为得要大。长青以为自己跳出棋局,其实从未有过。

如今……长青不是回来,找他了吗?

长青还带来了玉霜夫人远在云州的问候。

自长青口中,张文澜好像完美模拟得出他娘那种似是而非的带着恶意的笑——

“阿澜,我等着你。”

张文澜面上平静无波,心脏已经不自主地绞作一团,手指也不自控地去掐掌心,来换取自己的沉静。

畏惧、愤怒、迷惘与对母亲的仰望、喜爱、憎恨,竟能混在一起,如蛇结般绞着他的心脏,让他呼吸困难、喉间沥血。

可棋盘已经摆出,他怎能不入席,怎能任由敌手吞噬他的兵马——

他必须强忍爱与恨,在爱与恨中找到平衡,步步盘算,步步设局。可是,面对玉霜这种疯子,只有这些,够吗?

他若不放开身上的枷锁,若不随之发疯,他真的能胜吗?

万千念头,在张文澜心中如羽毛沾水而走。

而在长青看来,下了马立在树下的张二郎,只是仰头看他,神色莫测。

张文澜的眼睛,眼皮褶薄而卧蚕痕深,眼弧细长而眼尾飞翘,又兼睫毛乌长、瞳色琥珀。可以说漂亮,也可以说,薄情寡义之相。

长青到此时才觉得,其实张文澜与玉霜夫人也不是那么像。

长青被张文澜的侍卫们抓捕,被绳索捆绑、吊在树上。

他们刚经历过一场艰辛战斗,不光等在树下的长松等人受了伤,就是长青衣袍、肩臂、脸颊上,都带了血迹。

恢复“十二夜”中第九夜萧林记忆的长青,看上去好像比以前更为沉默。

他闷声不吭地与长松等故人打斗,被抓后也无视审讯,只在张文澜到来时,才抬了眼皮。

张文澜:“你选择了霍丘。”

长青:“二郎重塑我的记忆时,没想过这种可能吗?”

张文澜:“那又如何?”

长青本沉静,张文澜此言一出,长青眸中倏地迸发怒色,肌肉绷紧。他的用力挣扎,让捆缚他的兜网绳索收得更紧。

长松等人如临大敌,长青骤然冷笑,冷冷看着下方的张文澜:“二郎,你真喜欢玩弄人心——在你的计划中,我根本不会选择霍丘。我见过了山河破碎,跟着你执行过那么多任务……我一定会选择你,是吗?

“因为长期以来,我身边所有人都是北周人士,我被你植入北周记忆,被你派去执行那些你本身不在意、但你需要去做的任务。我一次次保护北周子民,我看到霍丘侵犯对大周国土的影响……所以我必须选择北周,才对得起自己,是吗?

“难道人的选择,是受记忆影响吗?

“难道你与我之间,半丝真心也不曾有?你怎能在三年中,坐视我走入此局,你一次犹豫也没有?”

张文澜静静看着他。

他的平静,更让暴怒之下的长青,霎时脱力,觉得很没有意思。

长青喉涩。

他的选择……

他在失忆前便没有选霍丘,失忆后离北周更近。

荒唐啊。他以为自己是北周人,真正的北周人却将他视为猎物。

他的人生从一开始便受人算计,前霍丘王派他做内应是算计,张氏兄弟用记忆困住他也是算计……他如今的愤怒不平,在一路南下时,越往南,世间越太平,这何曾不是已经定好的计策吗?

人的选择、性情,靠的是……记忆吗?

只能靠记忆吗?!

长青半晌,短促笑了一声。

他似不想看张文澜,闭上眼,轻声:“如今,我在为玉霜夫人做事。此事已与你的期望不同,你是否已经输了?”

张文澜竟然笑了一下。

面对故人,他说了一句实话:“未到结局,胜负未知。”

可惜长青已然听不出二郎是真是伪。

长青失神间想,以前他为张文澜执行那些计划时,身在局中,便经常分不清二郎的计划一层套着一层,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正如此刻,他也不知张文澜为何能做到如此镇定。

按理来说,张文澜应该非常畏惧玉霜夫人才是。

不过,他也不用想……他只用执行计划便是。

疯子的对决,是张氏那家母子的事。他有哥哥,有云野,他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即使是一个千疮百孔、四面漏风的人生。

长青冷静下来,重新睁眼,便恢复了往日的寡木,让人难以看出他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