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神明侧目(三)

如果说九重天给人的感觉是冰冷,那天道的法则降临时,带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一种了无边际的空茫。

心底的情绪好像都被抽离开,只觉得无穷尽的渺小。温听檐诞生在这里,万万年前首次睁开眼就是这样的纯白。

他曾经不觉得有多难熬,甚至习以为常,直到此刻才发觉这里有多无趣。

那些他扰乱的因果已经逝去百年,即便是天道也无法再次拉正,所以它只能从现在开始拨乱反正。

九重天上从未见过的的禁制,犹如密不透风的金色织网,带着令人无法喘息的威压,覆盖了这整座神殿。

那些上辈子他和应止走过的痕迹,系统,玉权衡,万千雪阶上的血迹和积雪,都在禁制之下,被荡平在外。

回廊外,那朵曾经被人放在那里的花,也逐渐消失在温听檐的眼前。

最后那扇沉重的门砰地一声死死关上,风声和铃声一齐消失。

逆转的百年时间,那些在这百年的开始被温听檐抹杀的人。所有因果被清算,又一次似雾似的缠绕上温听檐的手臂。

那些雾气没有颜色,但在神殿的寒光里,却是猩红的——因为在那雾气下温听檐的血。

伤口流出鲜血又不断愈合,反反复复,温听檐没有皱眉也没有惨叫,只是去摸自己腕间被血打湿的绸带。

那些因果尘绪缠身,雨淋不停时,他居然觉得也没多疼了。最疼的一场雨,他早就见过了 。

是自己的眼泪。

一切事物都被荡平,无垠的九重天上只余那道银白的身影一个人。

天道在布下那道禁制时,察觉到了对方悄悄护住了什么东西。可等它看过去时,只看见缠绕的红绸。

那来自虚空的视线静默无声,但温听檐却知道天道在疑问什么。

他用了万年的时间才被孤寂的九重天变成那副冷漠的模样,可应止只用了短短百年就将他变成了凡人。

而凡人。

最擅长自欺欺人了。

那些他应当承受的拨正的因果终于慢慢停了下来,最后只余纯粹的冰雨,顺着伤口滴在骨缝里面。

温听檐的脊背依旧是挺直的,他在那里垂下眼睛,不由得开始幻想,现在应止醒来了吗,醒来之后又会是什么反应。

他太了解应止了,所以就连这给自己编造的聊以慰藉的幻梦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个瞬间,那道身影又会来到他的身边。

想着这一切,指尖不由得轻轻动了一下,一如昨夜那样,轻轻描摹眼前莫虚有的眉眼。

在雨里,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安静了下来。

死寂的,被所有人遗忘抛弃的死地里,时间过得快慢都已经感觉不到了,温听檐慢慢闭上了眼睛。

嘀嗒嘀嗒。

连时光都静止。

这样极致的寂静持续了不知多久,一瞬又亦或是永恒。他的耳边突然出现了一阵巨大的嗡鸣声。

“彭——!”

巨大的声浪扩散开来,奋力打在神殿的每一处,连整个九重天好像都在颤动,摇摇欲坠一般。

震动让呼吸都有点疼痛,随着那声巨响,那些落下的雨都被吹飞。

温听檐的发丝被风浪吹起,睁开眼看见慢慢破裂的回廊,几乎要以为这又是他在冗长梦境里的幻觉。

可马上,他就发现了那不是幻觉,喧闹的破碎和震荡声里,积蓄的水突然被人一脚踩破,清凌凌地一声响。

思考都成了徒劳,温听檐眨眼时眼睫上的雨掉下去,可却迟迟没有再有雨水滴落。

他喘息着转过去时,先看见的是一把打在他头上的伞。

无声无息,挡去所有的冰冷难捱。

一如当年,却又如此荒谬难以置信。

应止漆黑的发丝被雨水打湿的透彻,手臂处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一点白骨,可怖又诡谲。墨色的眼睛被积水映出一点亮光。

那些纠缠在温听檐身上的尘缘,在回头的刹那间朝应止扑涌过去。疼痛让对方的脸色看起来发白,表情却那么平静。

那些天道布下的禁制破开,被应止踩在脚下,好像还隐隐碎裂生响。

而他伸手,为温听檐撑着伞,对上那双仰头望过来各种晦暗情感汇聚在一起的眼睛,低下头说。

“不是说要和我明天见吗?”

......

温听檐的嘴唇都有点颤抖地想,现在他和应止实在说不好谁更狼狈。

想问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比如应止为什么现在还能记得他。又为什么能够破开天道的禁制走进来。

再比如那些本来只该由他承受的因果,为何会爬到应止的身上。

还有对方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确定他在九重天上,赶过来的。

“想知道为什么?”应止盯着他的眼睛,看出来他的意思,轻轻开口:“我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