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太阿倒持(7)
那些人看着她的动作,眼底只有惊骇。
风几乎如针刺穿她的肌骨,急速变换的视野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镜头,模糊地移动着。
周围的高楼、轨道、人群都仿佛融化在这条河流里。
在几乎静止的时间里,世界的一切都在缓慢地坍塌、崩解,直到她的视野里只剩下这条无声的河流。
她于空中坠入了弦流。
熟悉的无尽的黑暗再次包裹住她,她身后展开一面庞大的、如虚似幻的表盘。
指针在她身下“咔嗒”一声,停止了走动。
模糊的看不清人形的影子浮在她面前,伸延出的手覆合在她下坠时自然往上伸的手心。
舒凝妙悬空在弦流中,周围的景象也在随着他模糊地变动。
她看见照片中曾经意气风发的微生千衡,和另一个面目模糊的白发少年大声争论,背道而驰。
“微生千衡,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兰息的身影在回忆中被无限拉伸,连面容都看不清楚,唯有那声音依旧明显。
又是微生千衡的记忆吗?
她闭上眼睛:“你真的很烦。”
“看到他,有些怅然罢了。”
模糊的影子抓住她的手,没有像之前一样穿过去,反而有种湿黏的质感:“我也曾经向往着那一切的荣耀,不惜和曾经的朋友决裂,当我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时,已经晚了,所以我无论怎么改变时间,都只能把一切推到更可悲的境地,人心就和曼拉病一样,都有着无法改变的既定结局。”
舒凝妙听到这话,才睁眼看他,心想原来兰息也和他有过矛盾,只不过被他患病将死的消息盖过去不提了,他还真是遭天谴了。
模糊的影子里血肉贴着骨头生长出来,一副更年轻有神的微生千衡的面容出t现在她面前,悲悯的眼神垂下来望着她。
“我曾经为保护我的国家和子民而战,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解放庇涅的英雄,我自己也这么天真地觉得,我觉得那么高尚,直到庇涅开始主动侵略……议会说资源是有限的,需要掠夺的。”
微生千衡望着自己的双手:“艾德文娜和兰息都不愿意再以行使者的身份战斗,只有我还在拿着剑。”
他再次砍掉悲号的孩子的头颅的时候,却忍不住想,他们是不是无辜的?
这些孩子,是否和曾经的庇涅人一样无助?
年轻的战士第一次对自己的剑产生了迟疑,身后是支撑他十余年的信念,此刻却在阳光下暴露出微妙的罅隙,前方是不知去处的悬崖,每一步都有可能踏入万丈不复的残酷深渊。
他站在真相的荒原里不知为何而战,连一个可以为之挥剑的影子都看不见。
什么是对的。
什么是错的。
需要对战争或死亡负责的有很多人,但只有那些悔过的人才会为此痛苦。
他在病床上苦苦煎熬的十年,无数次猜想,患上曼拉病是否是一种咎由自取的报应——因果报应。
他清洗议会,觉得杀掉这一批人就好了,但人一茬一茬地换,欲望和战争从未停止。
死去的三百年后,他看着庇涅一代又一代换届,人一个又一个死去。
这些异能者们和他一样骄傲、痛苦、迷茫,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新鲜故事,不过是一条弦流之河中无数相同的轮回。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了解人类是什么样的东西,人是无法被拯救的。”
微生千衡低声地笑:“英雄从来就不存在,存在的只有人类的幻想。”
他将手放在胸口,舒凝妙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指陷进血肉,生生捅进骨缝间的罅隙,握住了什么东西。
一把巨剑从他心口缓缓抽出来,剑身黑沉无光,是和舒长延手里一模一样的那一柄处刑人之剑。
这世间不可能同时存在着两柄相同的剑,但他做到了,微生千衡利用弦流,突破了时间线的限制,将过去的事物带到了现在。
“你总觉得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
微生千衡张开双臂,手指擦过剑刃:“没有我,这个星球依旧在走向毁灭,崇高的理念在欲望面前根本无能为力,它永无止境地剥削着每一个人,就像无论重来多少次,你都会发现,你的欲望一定会害死你。”
“这两个月,我如你所愿,什么也没有做——我给过你机会,也给了你时间。”
微生千衡仰起头,黑发哗地散开来,在半空中纵身飞下,举臂挥剑:“接下来的一切由我接手,你就安心去‘死’吧。”
眼前的白光,劈开了周围的黑暗。
她身子骤然从弦流中抽空,身子竟然还处在联合大厦的中间,继续往下坠。
然而这次,袭面而来的杀意却是实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