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玉汝于成(8)(第3/4页)
他说话时岿然不动,眼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忧郁的威严:“第一次在预备役里看见你,我就认出了你是谁的孩子,只有他们的孩子会拥有这样的气度,当时你想拥有一番作为,现在你实现了,还始终如一吗?”
“感谢您的栽培。”舒长延垂下眼睫,任由他审视,却并不顺着他作答:“与暴力和平共处多年的您,又为何走了他们的老路?”
位高权重、浸染权势多年的男人,一朝性情大变,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舒长延不觉荒诞可笑,心下平静得不起一点波澜。
男人没有愤怒,释然一笑:“人们之所以转向神明,自然是为了得到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你还年轻,一切都简单,功名利禄努力就触手可及,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世界不是为你而转,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为了不可抗拒走向死路的结局,为了一条无法挽回的生命。”
男人在那释然的笑容中,瞳孔逐渐黑沉下去,两人之间剑刃横贯而过,几乎贴面,却映不出他眼里一点亮光。
他抽出背后的双刃长剑,剑尖垂在地上,显得极为沉重。
“这样的论调我已经听腻。”舒长延悬着剑尖,缓缓横抽出来,透蓝眼眸静如止水,隐隐透出倦色:“八岁时,我从树上折下树枝,刺穿同龄人的关节,奖励是一枚被人摩挲到模糊纹路的10C硬币,母亲和父亲叹息这是罪恶的烙印,可它能买到干净的水、饱腹的面包和让她开心的事物。祷告是漫长的安乐死,我在教会里出生,灯油下睁眼,带着九十枚硬币离开新地,发誓今后绝不因任何事物而虚无地痛苦、麻木地活着。”
破空之声裹挟疾风,刺耳尖锐,舒长延手握剑柄,侧斜斫去,剑身轻薄,如同一线隐逸的银光。
铿锵一声,剑与剑相撞,发出尖利嚎叫,少年的身形跟着剑飞过去,衣袂飘扬,被劲风吹翻。
厚重的巨剑与轻薄的长剑刃口相接,震出难以想象的气劲,无形的压力摧枯拉朽般瞬间摧毁四周堆积的货箱,箱子里瓶瓶罐罐的液体霎时噼里啪啦碎成一地。
舒长延轻轻抽手,手腕巧劲,弹开男人手中的巨剑,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结局已定。
男人嘴角抽搐两下,胸膛泛起一阵令大脑瞬间清醒的凉意,随后又涌上更滚烫的温度。
他重重落下膝盖,直挺挺跪在地上,汗水浸湿短发,胸口的血缓慢地从衣服的纹理上蔓开。
半晌,他艰难地后仰,头倒在身后的墙壁上,双手松开,手里的那把剑掉在地上,他眼球转动,恢复点点神光:“拿起来……拿起来!”
舒长延俯身,握住剑柄。
“处刑人之剑悬在联合大厦的头顶已经有百年之久,离开议会时,我带走了它。这不是一把适合杀人的武器,最初人们把它放置在悬梁中,是为了警醒每个人不要忘记应有的公正和守护。”
男人断断续续地说道。
“作为你曾经的老师,我恳求你再次带上它,让世人重新看到剑刃上的誓言……哪怕它作为武器并不好用。”
他微微颔首。
“现在。”过了很久,他才说道:“用你的剑,最后结束我的故事吧。”
泛着冷光的长剑,缓慢地刺进男人胸口,贯穿他胸膛,剥落出一缕又一缕鲜血,他就着跪地的姿势,如同忏悔般仰面,突然又呕出一摊鲜血,那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少年。
“我看到了,命运……也不会宽恕你。”
他嘴角蔓延淌下一丝刺眼鲜红的血线,眼神逐渐空白。
宽恕二字的回音轻飘飘地萦绕在走廊里。
“我不寻求任何人的赦免。”
少年阖上眼,低垂下头,眉心抵在剑柄上,感受剑柄顶部镶嵌的那颗珍珠的温热:“……我有我自己的神明。”
——
舒凝妙依循丰富的经验摸进房间,中枢室乱得很,没有看见人,大概都逃走了,房间里的东西被撞得东倒西歪,盖在控制台上。
扒拉开倒在一起的东西,舒凝妙俯下身来,面对一桌的狼藉,率先捡起一张照片。
上面是一个娃娃脸的白发少年,白大褂扣到顶,对着镜头比耶。
她还印象尤深。
这张照片和艾德文娜保留的照片一模一样,照片上白头发的娃娃脸少年就是曾经建立国立研究中心的“兰息”,他在共同的朋友患病死后,将那份重要的资料夹托付给艾德文娜,随后失踪,杳无音信。
她将照片翻过来,艾德文娜那张照片上有她自己写下的留言,而这张照片背后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的潦草字迹。
“我思念着那些我尚未失去的东西。”
留下这句话的人会是兰息本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