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2/3页)

“他们为什么追你?”

“没买票,硬冲卡口进来了……”李子桐气喘吁吁地回答。

“别废话了,先躲吧。”我按低她的头,自己也弯下脊背,借人群的掩护向右穿行,走上无人的二号站台楼梯。

我脱下自己墨绿色的连帽夹克,披在李子桐肩上,又掀起兜帽遮住她的头发。由于身高差距,夹克的下沿一直遮到她的膝盖上方。如此一来,只看背影的话,刚才那个穿写有“Painting”字样的运动衫和蓝布校服裤的短发女孩瞬间消失了。

背后传来追赶的呼喝声,我们谁也不敢回头,努力压下想快跑的冲动,一步步缓缓踩着楼梯往上走。背后的声音终于越来越远。

二号站台空无一人,连时刻表的电子屏都没开机。她拉着我躲在了一根立柱后面。

“为什么不辞而别。”话语里感觉不到问号的痕迹,这是她独有的质问方法。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走的?”

“高阳说的。”她以同样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不辞而别。”

“反正你不也知道了嘛。”我搪塞道。

我的回答似乎与标准答案不相符。她蹙起眉头盯着我。

“还会回来吗?”

“估计会让我在那参加高考,之后的事就不知道了。”我故作轻松地说道。

她低头望向自己的鞋尖,递给我一份叠成箭头形状的纸条,“打开看看。”

我费了半天劲才拆开,纸条上的娟秀字迹写着一行地址,一行七位数的电话号码。

“有空的话,可以写信或打电话回来,我会看心情回复的。”她以低得不像样的声音说道。

我别开脸,“我们还是别联系了吧。”

她扬起脸,难以置信地盯着我。

眼前的女孩是因为我的过错失去养父的。我甚至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也许未来总有一天,我会鼓起勇气向她坦诚一切,祈求原谅吧。但现在我已失去了一切依靠——亲情、友情、自信和良知。只有罪恶感占据了全部身心,我根本没勇气做出其他选择,只能选择逃避。

“有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真的很对不起……”我艰难地吐出词句。

背后传来了一阵喧嚣,我们都不由自主地向那方向望去,只见母亲正在和车站工作人员争吵,列车已停靠在四号站台上。

“快发车了,我们就此分别吧。”

李子桐捏住我的衣袖,“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我惊讶地望着她。她的嘴唇像独立生命体一般展现出活力,却始终未能汇聚出成型的话语声。

争吵声越来越大了,隐约听到母亲焦急的声音,以及高频出现的“我儿子”“找不到”等词汇。我从柱子后探出头,远远望见母亲通红的双眼,不由得坚定断言道,“我真得走了。”

她却依然不愿撒手,“等一下,一下就好,有必须告诉你的事。”

简洁明了的广播声传来,通知前往上海的火车即将发车。我知道无法再等下去,轻轻揭开她的手指。

李子桐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踮起脚尖,双手捧住我的脸。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我全身僵硬。

她扬起天鹅般的洁白脖颈,拉低我的头。眼瞳失去焦距,微微颤动,海水星光熠熠,我在波纹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号站台有列车驶过。它没有选择停靠,而是原速前行通过车站,通过时间长达十五秒之久。这段时间里,谁也看不到孤零零缩身在二号站台立柱后的我们。我感觉自己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地球失去了引力,万物漂浮于太空之中。

列车驶过后,李子桐推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就是我想说的全部。”

十一点五十九分零五四秒,我被母亲揪着耳朵拖入列车车厢。

车门颤抖着闭合起来。像刚刚睡醒并舒展身躯的大型猫科动物一般,列车吼出预示着生命力复苏的汽笛声,缓缓驶离站台。

把塞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推进车厢高处的行李架后,母亲开始了声色俱厉的训斥。但我心神恍惚,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车窗外的风景一直在变。起初是司空见惯的住宅区,随着列车的前进,逐渐变成平坦的农田,最终变成了更为醒目的山峦景致。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感冒了?”母亲终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我依旧盯着窗外,食指和中指压在嘴唇上。过往的记忆,嘈杂的声响、人群、纷至沓来的山峦,甚至就连罪恶感,此刻都失去了存在意义,被崭新的、更高维度的风景抹得无影无踪。

列车会在隔天一早到达上海。今晚得在软座上凑合一夜。

我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