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时稚很小的时候随爸妈在海边小渔村待过一段时间。沿海多雨水,尤其夏天,台风暴风雨非常频繁。

小时候善于观察的时稚发现,每当暴风雨来临之际,海面总是格外平静,他不懂为什么。

那时候爸爸告诉他:“大海有自己的情绪,他不是平静,而是在算计,该用多大的浪才能让天空听到自己的声音。”

上学后时稚接触了科学知识,知道海面上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是大气能量重新分配过程中的过渡阶段,是自然科学现象。

但时稚至今依然坚信爸爸的解释——大海只是在酝酿情绪。

暴风雨来临前海面的平静,会让人压抑、忐忑和期待,但等到风雨真的降临,反而会有种悬空许久后落地的如释重负。

看,你所惧怕的,逃避的,忐忑的,终会来临。

像是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不是期待落空的恍然,而是果然如此的平静。时稚长舒一口气,转身将门虚掩上,挡住了对面屋子小情侣好奇的探究。

他绕过徐以宁,一张张拾起桌上的照片细看——照片清晰度和角度选的都很一般,一看就知道是偷拍,五张照片场景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上面都有时稚这个主人公。

酒吧门口的暗巷被两个混混架着打算离开,被身穿风衣的男人半搂着入住酒店,墓地前仰着头看向撑伞的男人,小区门口的黑色轿车里跟人拥吻,还有超市货架旁挑选战略物资。

时稚一张张看着照片,很不合时宜的,他想这些照片真有趣,以旁观者的角度记录了他跟傅聿初相识后每次感情变化的节点。

如果不是它们出现的场合不对。

时稚没有细想是谁拍的这些照片,也没有询问它们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他知道这些都没有意义。

就像他一直逃避不愿意承认的、藏在心中紧绷着的那根玄——他知道已经给出去的东西,是没法轻易收回的。

是他给自己套了壳,活在用时稚软弱编织的假象里。

现在这根玄断了,他该面对了。

时稚将照片捏在手里,起身走到徐以宁面前,垂着眼平静开口:“你不会跟我去过户了对吧。”

徐以宁颓坐着,猩红的眼底透着仇恨和不甘,他嘴唇动了两下,声音几不可闻:“你骗我。”

时稚没有说话。

“时稚,你骗我,你他妈竟然骗我!”徐以宁声音骤然变大,怒吼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骗我!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说着,抓起手边喝了一半的酒杯砸向墙面。

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响起,浅红色液体从墙面晕开,顺着墙体流了下来。电视柜上摆放的唯一一幅相框很快被打湿,沾着红的液体像是无情的刽子手,冷漠地划开了相框里的两人。

仿佛被打开无法合上的话匣子,徐以宁的诘问持续不断:“你说你没有背叛感情没有背叛我,可这些是什么?啊?时稚你告诉我,照片里这些算什么!!!”

“你去酒吧,你跟人开房,你享受不同男人的伺候,你在别人身下求欢时你有想过我吗,你有想过我在做什么吗?”

“我他妈像个傻逼一样为了我们的以后奔波时,你在干什么,啊?时稚,你在干什么?”

徐以宁像是真的受到伤害和背叛的无辜的卑微的爱人,发泄过后只剩可怜的哀求——祈求另一半给他心软,给他善意的谎言。

他看着时稚,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呐喊:“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真的?这些是假的对不对?时稚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没有背叛我,你没有欺骗我,告诉我好不好……”

“我说你就会信吗,我说了那么多你信过吗?”时稚轻声说:“你有自己的逻辑,你的心中早有定论,为何还要来问我呢?”

徐以宁喃喃自语:“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能骗骗我。”你骗骗我,哪怕是骗骗我呢……

多么荒唐,多么可笑。时稚站在满屋狼藉中,像个做了错事正在接受拷问的罪犯——

照片是证据,徐以宁的委曲求全是审判。

谎言说的太多,自己的都信了。

装睡的人无法被叫醒。时稚深吸一口气,不想再跟徐以宁多说,他去阳台拿上自己的东西,想要离开。

徐以宁缓缓开口:“你不要小楼了吗?”

“你会给吗?”时稚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徐以宁没接话,只是重新开了一瓶酒,仰头猛灌几口。他靠着沙发,眼神虚浮地看着被红色液体切割的相框,声音很轻:“你刚入学那天,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这学弟真好看,笑得那么亮。我当时想,要是你喜欢男的就好了,要是你能是我的……”

他低低笑起来,笑声渐渐转为压抑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