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太子丧仪结束,长安城内外仍残留着未散的悲凉。

夜深人静,唯有檐下素白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满地凄清的残影。

谢执砚踏着月色回到韫玉堂,身上透着夜露的寒凉。

“怎么还没睡?”

垂帘被一只白玉似的手掌撩开,整整一个月未见的男人,大步走上前。

“嗯。”盛菩珠闻声,抬起头,眼中有惊喜,但依旧疲懒得厉害。

她精神瞧着不太好,没骨头似的倚在靠窗的软榻上,身上松松覆着一条薄毯,就着方几边一盏昏黄的灯烛,也不知在看什么册子。

“睡不着。”盛菩珠扭过身,懒懒打了个哈欠。

自从玉门关回来,盛菩珠好像就不爱装了。

人看着没精神,但比曾经相处更加随意许多,撒娇依旧不常见,但眼底的情绪总会明明白白告诉他。

谢执砚爱极了她这洒脱肆意的样子,至于礼数,现在他眼里根本看不到这些东西。

盛菩珠把手里的书册,往软榻上一盖,沉静的眉眼压着一抹忧色,柔软的灯影勾勒出她侧脸精巧的轮廓,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养出一点点健康血气的脸颊,眼瞧着再次清减下去,下巴尖尖的,更显柔弱。

“我抱着你。”

“哄一哄,就睡着了,好不好。”

谢执砚直接俯身,手臂穿过那柔软敏感的膝盖弯,稍一用力便将人打横抱起来。

深秋九月,夜深露重。

盛菩珠身上只穿着素白的单衣,被谢执砚抱在怀中,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衣衫下传来的,更显寒意的体温,甚至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水汽。

“郎君洗冷水澡了?”盛菩珠将脸颊贴近他的颈窝,轻轻嗅了嗅,清爽澡豆气息混冷冽的柏子香,眼帘半垂,指尖冻得发红。

“嗯。”谢执砚低低应了声,平静无波的眼瞳深处,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书房沐浴,能让我清醒冷静。”

从太子薨逝那一刻起,无论是在宫中还是朝堂,近一个月的周旋,几乎耗尽了谢执砚所有的心神,根本不容许他有半分的松懈。

深秋沐浴,唯有冰冷刺骨的井水,才能让他时刻保持警醒。

“郎君瘦了。”盛菩珠并未松开搂着谢执砚脖颈的手,柔软的指尖轻轻抚过他微微紧绷的下颌,摩挲着那新冒出,有些扎手的青灰色胡茬。

烛光下,谢执砚眼底泛着的红血丝纤毫毕现,显然太子丧礼这段时日,他根本没有睡一个整觉。

“您心里,是不是还难受?”盛菩珠声音软下来,黛眉微蹙,显然是在关心他。

谢执砚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看着她许久,把人小心翼翼放进床榻里侧。他低下头,冰凉的额心轻轻抵着盛菩珠的眉心,良久,他才极轻地“嗯”了声。

“其实,对于九郎的身体,我心中并非全无准备。”

“自我记事起,他就时常重病,直到近几年才健康许多。”

谢执砚抬手,将那软腻似无骨的身姿,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这样才能让他变得更好受些。

“先天不足,根基有亏,但就算那样,他也活得比任何人都认真,我只是没想到……”

谢执砚的话没有说完,不过是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盛菩珠在瞬间明白了他未言明之意。

比起宿疾缠身,药石罔效长逝,太子萧长岁以储君之尊,死于一场精心策划的毒杀,实在过于屈辱。

长久的安静,盛菩珠动了动,缩在谢执砚怀里,声音闷闷问:“那……长宁郡主在宫中,可还好?”

谢执砚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宫里那种地方,要折磨人有千万种办法,更何况长宁郡主从小养尊处优,即便太后娘娘心软,母亲在宫中也能看顾一二,但境况也绝不会好过。”

盛菩珠感到难过,她虽能笃定长宁郡主绝不是下毒之人,但她身后有宁王、安王,如今就连端阳长公主,她恐怕都不敢完全信任。

谢执砚伸手,在她紧皱的眉心上抚了抚,声音压得更低:“下毒之人手段高明,圣人震怒之余,总需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若是一直查不出真凶,那么长宁郡主作为亲自把月团饼送入东宫之人,她只会成为圣人宣泄仇恨的替罪羊。”

谢执砚神色平静,盛菩珠却听得背心一阵发凉,柔软的身体慢慢蜷缩成一团,更紧地抱住他。

谢执砚低下头,寻到那饱满的唇,并非带着情欲,而是以一种慰藉的方式,轻轻地吻了上去。

少有的温柔克制,交织着难以言说缱绻。

一吻结束,谢执砚并未离开,他用食指勾着盛菩珠的掌心,胸口起伏:“幸好,你没事。”

短短五个字,压着太深沉的情绪,当初太子中毒的消息传来时,他第一反应是查探睡梦中睡熟妻子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