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局

清晨六点,谭彦起了床,他来到政委办公室,开窗通风。家具都是老陈留下的,他也不想搞特殊化去重新置办,但还是按照自己的习惯,将办公桌和沙发调换了位置。这样一来,阳光就能直射到他的桌面上。他喜欢待在有光的地方。他用布擦净了桌面,摆好了国旗和党旗,坐在椅子上,默默看着对面的黑色沙发。在宣传处的时候,也有一张类似的沙发,每天在这个沙发前,找他请示工作的、汇报思想的、签字报账的人络绎不绝。他不相信自己来了特警,同样的沙发前就会冷清下去。他告诉自己,无论环境怎样变,自己还是自己,在宣传处能做到的,在特警大队也一定可以。

七点整,谭彦换上运动鞋,来到大队楼后的训练场。特警的管理和其他警种不同,为了随时出动执行任务,每周都有几天需要在单位备勤。早上训练场上的人不少,他慢跑着,还不到两圈就觉得胸闷,自己疏于锻炼太久了。正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个大个儿特警,小吕。小吕戴着一个大耳机,正旁若无人地慢跑。谭彦加快速度,追了过去。

“嘿。”谭彦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小吕一愣,看是他,尴尬地笑了笑:“政委。”

“你是叫吕铮吧?”谭彦问。

“是。”小吕点头。

“我来的时候楚主任跟我提过你。”谭彦把话挑明。

“哦。”小吕赶忙点头。

“你来特警多久了?”谭彦问。

“我?还不到一年。”

“为什么来特警?”

“嗐……”小吕苦笑了一下。

“什么意思,有话直说。”

“为了户口呗。”小吕也挺直率。

“哦……”谭彦明白了。按照海城市局的规定,凡是招录外地的大学生,都要签订一个合同。合同规定必须干满三年才可以辞职,为的就是防止有人为了获得海城户口,拿入警当跳板。显而易见,小吕就是这样的目的。

“为一户口,浪费自己三年的青春,值吗?”谭彦问。

“我爸给我选的,他说海城发展好,不像我们老家。”小吕苦笑,“哎,政委,我这么说你不反感吧?”

“反感。”谭彦说,“但我宁愿听真话。”

“嗯,那就好。”小吕笑笑,“其实说实话,你昨天的表现挺牛的,没想到政工干部也能这样。”

“哼,那你想象的政工干部都是什么样?光会动笔头子?”谭彦问。

“哦,也不是,就是……”小吕琢磨着,“反正虚的假的比较多,不那么务实。”

谭彦知道这是原政委老陈给他留下的印象。

“你要是遇到昨天那事,敢不敢冲?”谭彦问。

“敢啊,就是……呵呵,不知道怎么冲。”小吕笑。

“都来一年了,还不行?”谭彦觉得楚冬阳说小吕思想有问题,不是客套话。

“我就不是干这个的料。当初让我来特警,也是因为这里不用公务员考试,相对其他警种好进些。”

“他们……哦,比如廖队,知道你的想法吗?”谭彦问。

“知道啊。我没藏着掖着。但他们老想改造我,把我弄成想象中的样子。所以许多大行动还得强迫我去。”小吕摇头。

谭彦看着小吕,想起了他那天在抓捕灰熊现场时的表现。

“为什么不想干特警?”谭彦问。

“政委,我是学哲学的,虽然没什么实际用处吧,但脑袋里装的是宇宙,看问题是从天上到地下的。我做不了这些微观的事儿,特别是拿枪往前冲,我真不是这块料。您想想办法,给我弄到综合中队去吧,敲个电脑弄个表格什么的,我这三年也好混。”小吕说。

谭彦没说话,慢慢放下跑步的速度,小吕也随着降下了速度。

“你觉得这个队伍怎么样?哦,就先说说你所在的队伍。”

“我所在的队伍?哦,利剑突击队啊。队长是刘浪,他是我师父。”小吕说,“怎么说呢,这帮人都挺好的,但也都不好。”

“什么意思?好也不好?”谭彦侧目。

“好是他们人性都不错。但黑格尔不是说过吗?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毕生致力于拥有,另一种人毕生致力于有所作为。一心渴望拥有的,一旦没有达到目的,便会失落、痛苦和绝望;心无旁骛专注于追求的,就会忘掉许多烦恼,找到努力过程中的快乐。他们这些人都是后者,但是他们为之努力的目标,我却觉得没什么意义。”小吕咬文嚼字。

“为什么?惩奸除恶,保一方平安,这不是意义吗?”

“他们都不懂办案,所有执行的任务都是听人家摆布。甚至拿生命去冲锋陷阵,处于危险的时候都不知道要抓的人犯了什么罪。就只知道姓名、性别、体貌特征,就冒着风险出动。我觉得是没有意义的。”小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