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6/10页)

他早料到了是这样。

但亲耳听到,他彻骨的悲凉,为姜皙。

他心疼她,心痛到撕裂。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

他不知道真相揭开的那天,她该怎么接受这一切,而他该怎么面对她。

他快要疯了。甚至开始设想,到时有没有办法让姜皙不发现他的身份。

快疯的不止他一个。

姜皙开始睡不着觉,做恶梦;梦见许城或被人杀死,或深陷囹圄。如果那晚是在姜家,那她便怎么也不肯继续睡在家里,一定要回船上去。

有时,她噩梦醒来,会哀声说:“我不喜欢你待在姜家,做那些事。”

“为什么?”

“我觉得是不好的,不对的。”

“真的没有。”他尽全力安抚,抱着她轻轻摇晃,“我没有做不好的事。”

“许城,我们走吧,离开这里。要挣那么些钱做什么呢?我们带上添添,一起逃走好不好?”

“你知道我们逃不掉的。”他必须让她认清现实,必须,不能破坏计划。

她便颓然沉默了。

又有时,她会哭泣:“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陷进这里面,做你不喜欢做的事,对不对?”

“没有。姜皙,真的没有。和你没关系,你别乱想。”

可言语无用。

她陷入了深刻的内疚自责,认为他走到现在进退两难的这一步,都是她害的。许城很想尽力在她面前微笑,轻松,但负疚、紧张、压抑、心疼一股脑压在他身上,他喘不过气来;而他的沉默、出神、阴郁、闷闷不乐、心不在焉落在她眼里,是姜家的黑暗,是他为她的牺牲,是他的身不由己和无力逃脱;她愈发内疚、痛苦、茫然、也不再快乐;这于他,则是更深的自责痛苦,是对她有所隐瞒之后的加倍压抑和自我厌弃。

仿佛一个恶性循环。

唯一能让两人觉得轻松的时刻,便是回到船上的时光。天气慢慢热起来,许城工作结束得早,会开着船漫无目的地去江心。

姜皙会像以前一样搂着他的腰,靠在他肩头。他们望着前方辽阔的水域,一句话也不说,看日落黄昏,看满天星辰。

在这种时候,许城的心会获得短暂的平静。如果可以,他想和她永远这样,漂泊水上,追着东方而去。

可一旦上岸,他就看不到未来,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出口。

转眼六月下,眼看一年之期要到。许城跟李知渠讲,如果到七月还没完成,这事就到此为止了。

李知渠思索之后,说好。

许城又说但如果完成了,他还是要那两样东西。

李知渠听了他说的,大吃一惊,问他要干什么。有件东西,他可以答应;另一件,得请示上级。

许城冷梆梆的,不给解释,说答应即可,不然行动中止。

在姜家这一年,他整个人气质变了一大截。李知渠有时想和他沟通都很困难。

最终李知渠得到上面回复:同意。

时间一天天过去,许城日渐焦躁。

直到突然,天赐了良机。

六月底,姜成辉姜成光的父亲去逝,享年八十九岁,算喜丧。姜家子女为其大操大办表孝道——按江州老一辈习俗,家中置冰棺,停灵三日。

姜宅前所未有的忙碌,人声鼎沸,办了一个江州几十年来最盛大的葬礼。三教九流、达官显贵,江州及周边地区有头有脸的黑白道人物全部来了。

黄色、白色的花束、花圈从灵堂一路摆出门去,层层叠叠,绵延百米直至大门前;挽联随风飞舞,好不风光。

老人二子二女,加上姜淮这辈孙子孙媳外孙外孙女婿,几十口人,另有道上数不清的认亲的干儿孙们;除了姜添,全部披麻戴孝,跪于灵堂两侧,每有宾客来磕头,便齐磕回礼。

许城陪同姜皙,也在其中。

葬礼的前两天,许城没有机会。来祭奠的人太多,他没法长时间走开。但有利的是,姜家宅子里到处是人,几乎没了空房间。平日里守着北楼的保镖们捉襟见肘——北楼也容纳了大量客人。姜家娱乐场所的服务生都调来帮忙了。

姜家势力大,人际关系密集复杂。除了不便久留的,全都留下给亡灵守夜,等着第四日清晨出殡。

人多了,无事可做。房间里、各厅里临时拉来不知多少张麻将桌,抽烟、吃喝、日夜打牌。整座宅子白日锣乐喧天,黑夜灯火通明。人脉即财气,足以可见姜家在江州何其实力雄厚,树大根深。

姜皙很沉默,她本就不喜欢人多喧乱的场合,叫她紧张焦虑。所谓丧葬之礼,不过是活人显摆的招牌、结交的场所,荒诞滑稽。

她连着起起跪跪两天,身体渐渐吃不消。如今梅雨季节,一到夜里,风大雨也急,将白天的繁华花圈打得湿漉狼狈。第一日守夜,灵堂上狂风四起,凉热交加,姜皙次日上午便有些体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