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从姜家回来后, 许城因伤在家躺了两天。

许敏敏又心疼又气恼,一会儿责备他不学好,把人小姑娘拐去船上快俩月, 行为实在放浪;一会儿哭诉自己平头百姓无钱无势,孩子遭人欺负也无处还手;一会儿又痛骂他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和姜家小姑娘搅在一起,且不说姜家万一报复下狠手, 哪怕姜家接受, 她也不同意——钱啊富贵啊她不管, 她们清白人家绝不跟那吃人喝血的奸狡之人同流合污,她怕遭报应。更何况, 他许家就是姜家众多受害者之一, 好好一个家给祸害散了。不然她侄儿何至于小小年纪过得那么苦。

许城闷头昏睡,各项质问一概不答。稍好转后,他搬回船上。

在姜家差点溺死的事, 跟一棒子似的把他打清醒了。被摁入水里的恐怖的窒息感和绝望感,他忘不了。他考虑她的无辜, 可姜家何时把人当过人看?不论是他、方筱仪、方信平, 等等的人。

他厌恶他们整个家。

许城让自己的心冷了下去;很快见了李知渠,简短说了那天在姜家发生的事, 他拒绝了姜成辉的提议。这是他本能反应, 直觉不能答应得太轻易。

李知渠叫他自己把握,说延迟入学的事批下来了。至于他后来报的院校,今年分数陡涨, 掉档了。也好,外界以为他没考上,没书读了。

许城有些心不在焉, 说:“姜皙到现在都没联系我。”

自那日后,姜皙就像从他生活里消失了一样,音讯全无。

许城将她留下的衣服打包塞去柜底,洗漱用品扔去一旁。他独自一人起床、洗漱、解缆绳、开船、交易、理货、整理、吃饭、靠岸、洗衣服、睡觉、听收音机……

起初,会想起她。

她在甲板上画画,在电磁炉旁忙碌;她坐在风扇前吹湿漉的头发;午睡醒来小身板摇摇晃晃,揉揉脸上的凉席印子,他塞给她一根冰棍,她呆呆地叼着……

他想着,会心烦;至于烦什么,不知道。脑子里总荡着她那句话:“不管碰上谁,我都会跟那个人走。”

八月,水上船只往来渐繁,他更忙了,忙到得请码头小工,工资当日结算。也没空再去想那段仿佛不真实的日子。

就好像当初船上相伴的那么一点模糊的旖旎感觉,在打开舱门的一刻,被江风吹得气味都不剩了。

只在有天夜里,许城洗漱完,瘫坐进她常坐的藤椅里吹风扇,忽地摸到一丝细细的长发。他拈在指尖,双手牵拉出一条长长的柔韧的丝线,食指在末端缠绕两圈,出神半刻,皱眉扔进垃圾桶。

手机里仍是一条短消息都没有。他想,她所谓的喜欢,不过是小孩喜欢一件玩具。玩具被人拿走了,她就忘了。

这样下去,他跟李知渠的计划怕是要落空。

夏日烦热困顿,生活忙碌。挨到八月中旬,许城给姜皙发了条彩信,一个字也没有,只有张图片:是别在电风扇上的一朵栀子花。

当天下午就接到姜皙的电话。

她声音轻软,夹着一丝快乐和紧张:“许城?”

“嗯?”

“我是姜皙。”

“我知道。”

“你还记得我呀?”

“……”他无语,“说事儿。”

那边,姜皙停了几秒。他的声线隔着电话淡淡的,有些陌生,叫她莫名忐忑,语气也低落下去:“我想约你明天去游乐场玩……好吗?”

许城望着江面上反射的阳光,眯了下眼,觉着从在她家差点儿被淹死一下跳跃去游乐场,诡异又荒诞。

“许城,你还在吗?”

许城说:“在。”

“那……去吧?”她不禁柔软哀求,“去吧——”

“行。”

这次,不能再浪费机会了。

……

次日上午,许城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分钟,没想到姜皙依然比他早到。

她撑着拐杖,立在去年那株梧桐下。去年是五月,而今八月,梧桐树冠墨绿繁茂。还是那辆黑色车停在她身后。

她特意打扮过,长发一半编了发髻、系了蝴蝶结,一半垂顺遮肩;一袭白纱裙,美若梦境。夏风摇动树梢,光斑漏下来,在她周身挥洒。

她眸子因期待而亮亮晶晶,半分不见等人的烦闷。

许城今天穿了身短袖白衬衫,水洗蓝的牛仔裤,清爽又肆意。走近了,对视一眼,她微微抿唇,面颊染粉。许城没什么表情,近半月不见,略微生疏了。不过他昨夜没睡好,有些困倦,人一懒怠,就显得比她自在许多。

许城说:“为什么撑拐杖?”

姜皙看了看旁边的车,又看看他。

他会意:“进去吧。”

进了游乐场,姜皙才说:“我爸爸不喜欢假肢,说很吓人。他之前就不喜欢我用,说把腿磨成那样,他心疼。再说,我这次跑出家,两个月才回来,他很生气,说是假肢害的,以后不准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