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第2/3页)
“阿禾。”
身后传来呼唤,阿禾回转过身,却见卿云下了楼来,神色严肃道:“你进去。”
阿禾这迟钝性子也终于察觉到了什么,连忙要往回走,想起来手里还有水盆,还是朝旁边泼完了水才溜了进去。
二人分立竹楼内外,卿云看着李照换回白色便服,玉冠束发的模样,心下觉着熟悉的同时,又愈紧了三分。
“你何时知我在此处?”卿云道。
李照道:“三月前。”
“何以寻得我的踪迹?”
“知你诈死后,便一直在寻。”
卿云低垂了下脸,复又抬脸,神色冷静,“你又是何时知我是诈死?”
“登基七日后。”
“比我想得要慢些。”
李照不言。
卿云手轻攥了一下,他望入李照的眼眸,“你既知我是诈死,便不该再出来寻了,诈死已是最下策,除非……”卿云顿了顿,“你真的想逼死我。”
李照负在身后,藏在袖中的双手慢慢握紧,“我只是想见一见你。”
“你见到了,”卿云未同他算为何伪装的账,“我如今过得很好,你可以走了。”
李照低垂了下眼,抬眸道:“真的不愿同我回京吗?”
卿云毫不迟疑道:“不愿。”
李照轻吸了口气,他忽而迈开了脚步,卿云心上又是一紧,但却站在原地未动,眼睁睁地看着李照走到他跟前。
“卿云,”这是他诈死之后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李照望进他的眼睛,“为何不愿同我回京?”
卿云不由冷笑,“这还有缘由吗?”
“总有缘由的,”李照道,“恨我?”
卿云扭头不看他,“原是恨的,死过几回后,便不恨了。”
李照看着他,他日日夜夜想着的人,三月前发觉他的踪迹时,他恨不能立即飞到他的身边,可是他不能,他是皇帝,他无法真正随心所欲,这世上所有人都是如此,李照又立即提醒自己。
“除了恨呢,什么都没有了吗?卿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哪怕是一丝丝怨,怨我当初没好好待你,将你弄丢了,怨我没及时回来救你,没有吗?一丝丝都没有吗?”
“怨又如何,不怨又如何,”卿云神色漠然,将视线又转回到李照面上,他面上的疤痕已经不见了,“我倒觉着我本不该怨你,我是好是坏,与你何干呢?你是谁?你同我有什么干系?我们不过恰好在听凤池相遇罢了,你原也不必对我好,我也本不该对你有任何期望。”
二人面对面,离得太近了,气息彼此交缠在一起,说的却都是绝情的话。
“殿下。”
卿云仍是这般叫他,李照神色一震,却听卿云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何苦这般抓着我不放呢?难道不是因为你还没腻味时便已失去了我,后又失去了太久,成了你心中执念吗?你不甘心我被你父兄来回争夺,如今你终于赢了,自然要将我收入囊中。”
李照定定地看着卿云,语气中带了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颤抖,“你真的这般想我?”
“不然呢?”卿云眼中泛红,“你已是皇帝了,这世上所有人对你而言都唾手可得,我越是不肯,你越是想要。”
李照缓缓点头,“卿云,你是在逼我放手。”
“随你怎么说,我不跟你走,便是不跟你走!”
李照盯着卿云的眼睛,他当初便是因这双眼睛才救下卿云,自他身边宫人被清洗屠杀过后,他只觉着他的心一日比一日冷硬,只面上还维持着假象罢了,他不断告诫自己要宽以待人,仁厚示下,然而需要自己反复提醒的仁厚,是真的仁厚吗?深陷宫廷之中,他只有不断地沉沦,偏他还是醒着的。
直到这双眼睛闯入他的世界,他照亮了他的虚伪,也给了他寻找新可能的希望。
一个人拥有了世上至高的权力,一支朱笔,一笔下去,极有可能便是无数人命,他如何能不视人命为草芥?他又如何能仍将自己当作是人?他还要一日复一日地坚持下去,告诉自己,要当一个明君,哪怕代价是压抑自己,也不能有丝毫的任性,否则便是天下大乱。
在那个冰冷的御座上,游荡着他父兄的幽魂,高处不胜寒,他坐在那个位子上,便如同行走在阴暗狂暴的逆流之中,没有阳光,没有微风,有的只是同内心底最黑暗处无穷无尽的搏斗,一旦滑入深渊,便会有无数人为此陪葬送命。
他的心底,唯一剩下的,仍还柔软的,还会令他落泪,令他痛苦,令他伤心,令他牵肠挂肚,令他日夜辗转难眠深深思念的,唯有眼前的人。
没有他,他便不再是李照,而只是那御座寻到的另一具傀儡。
这些话,这些心事,也都被他一齐深深埋藏在心中,他从太年幼时便学会了缄默地隐藏真正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