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杨沛风向太子辞行那日,太子屏退了众人,卿云也没留下,只见杨沛风从殿内出来时,苍白的面上双眼发红,眼皮也肿着,比入殿前更憔悴许多。

卿云心下冷冷一笑,心中五味杂陈,既为杨沛风此刻狼狈模样感到舒畅,又嫉恨他有那么些人为他打算,谋划前程。

两月后,太子收到信件,杨沛风已入天马军,太子读了杨沛风的信,轻轻地叹了口气,卿云正在侧侍奉,“殿下放心吧,小杨大人会明白殿下的苦心的。”

李照不置可否,将那信扔进了香炉。

“到底如何,也得看他自己的造化,孤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卿云真想出言恳求,李照既肯帮杨沛风,那为何不肯帮他呢?他所求也不多,不过如长龄那般便好。

可惜,求也无用。

卿云如今已是想得极明白。

杨沛风能得李照的栽培,一是他的确是个有用之才,二是杨新荣豁出了自己的命托孤,李照怎能不照拂一二?

长龄也是同理,他豁出了自己的命去救李照,李照自然看重。

况且东宫琐事在长龄的料理下一贯从无纰漏,条理分明。

他为博得李照宠爱,在李照面前撒娇卖痴,无所不为,与长龄一贯的稳重自持实在天差地别,纵使他能做到不逊于长龄,如今长龄又无错处,李照何必放着长龄不用,要用他呢?

李照也没骗他,他是喜欢他,可他不会真的重用他。

便如李照所言,他与长龄在李照心里是不同的。

李照忽然道:“我瞧你近日都有些闷闷的,话也少了。”

卿云道:“哪是呢,只年岁渐长,也该学得稳重些。”

李照微微一笑,“是吗?”

卿云跟在李照身边多时,如今也终于能勉强分辨李照那张总挂着笑的面上心情如何,卿云笑道:“好嘛,殿下别点破我,让我再装上一会儿。”

李照莞尔,却也不说什么,只目光静静地打量了卿云一会儿。

卿云如今十四,快要十五了,比起才来东宫时,人眼见着是大了不少,平素里李照宠得很,山珍海味、鲍参翅肚,但凡卿云爱的,李照赏了不知多少,只卿云总不见胖,仍是一张素素的小脸,身量纤细,唯一比从前好的便是面色,白里透红,秀眉淡扫,琼鼻瑶唇,是有几分女相。东宫里太监众多,卿云生得最好,怪不得秦少英口无遮拦,赞他美貌。

李照心生爱怜,好比见到一块璞玉被细细雕琢之后散发出从前未有的光彩,只又觉得可惜,可惜他只是个太监。

李照这么想着,便伸出手,卿云心领神会地将手递过去,李照握了他的手道:“你从前不是说过,盼我多宠你,你也好慢些长大吗?你现倒说说看,孤够不够宠你?”

不够。

卿云极想这么回答。

不够,他不要李照只这般拉着他的手,满目怜爱,如同看东宫里一株讨他喜爱的花草,他要李照令他取代长龄,将东宫事务交予他。

可李照是不会给的,他便是提了,李照也只会一笑而过,当他要争长龄的宠,转而欣赏他那拈酸吃醋的有趣模样。

卿云垂下脸,柔顺轻浅地一笑,“殿下宠爱,卿云喜不自胜。”

秋风乍起,玉荷宫里草木开始枯败,卿云烦躁地抓了一把地上干草,那张素日里清丽纯稚的面上泛起冰冷的怒意。

莫非只有春日才有?

卿云忍住怒气慢慢起身,将手中的枯草掷地,狠狠碾了两脚,他胸膛微微起伏,与在李照面前爱娇可人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那眼中射出的两道视线竟是十足的狠毒幽怨。

若说先前卿云来玉荷宫只为了办事,如今他几是有些上瘾了,因只有在这无人的冷宫,他才不必伪装,能现出一点真面目来。

他甚至开始怀念惠妃。

可恨他稍稍长大,惠妃便死了,否则他必定留着她的命,好好地也将她折磨虐待个几年才好。

卿云胸膛慢慢起伏着,他胸中总有那么口恶气未出,说到底还是李照的过错,若李照不出现,他杀了福海,出了这口气也便罢了。

可谁料李照从天而降,说是救了他,却也让他一直憋着那口气,那口气时不时便刺得他难受。

卿云垂下眼,望着地上黏稠破碎的枯草,小脸上无一丝柔软怜爱,仿佛透着那枯草正看着谁。

谁都好,能让他出了那口气便好。

出了玉荷宫,卿云熟门熟路地返回东宫,今日他休沐,而往往他休沐时,长龄也会安排自己休息,是,长龄能自己安排自己休息。

卿云怀抱着纸笔,低头轻轻冷笑,再抬眸时,面上已无一点怨色,笑容满面地进了屋,“长龄,今日外头天气真是不错,咱们寻个什么玩法玩一玩,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