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梁昭夕的耳边静到宛如真空, 孟慎廷一句握碎人心的问话混着她嗡嗡的血流声,汇成一把锋利又炙灼的刀,把她周围一切杂音斩断。
她摇摇欲坠,不敢直视他, 像被动开了静音, 无声地看着自己四周已被清理干净,没有一个人影。
更远的地方, 好似是梁秉言发现了异样, 一瘸一拐要冲过来,立即被人客气地扶住,带到她视线不能及的别处。
沈执也受了控制, 正在表情挣扎地激动喊叫什么,很快消失在她眼前。
还有不明状况的乘客,无论选包机或是拿钱, 都在从出发大厅里离开。
她的全世界只剩下面前近在咫尺的人, 他在低沉地喘, 刺得她心神乱跳,他呼吸很重, 颤抖的颠沛的,一声一声粗粝闷哑,磨痛她耳朵。
奇怪, 她什么都听不到, 偏偏他的声音一丝不漏,全部贯入她身体。
梁昭夕渐渐觉得手上粘稠发涩, 她恍惚地低了低头,大片半干涸的暗红血迹撞进她眼睛里,她瞳仁上的水光震出波纹, 定住一样僵滞地望着孟慎廷攥住她不放的那只手。
她把他扯开,翻过来,看清他手心指腹触目惊心的伤,那些破口深浅不一,棱角尖锐的碎玻璃还嵌在里面,被灯一照,泛出沾血的冷光。
水光承不住重量,从眼眶里溢出,梁昭夕呛了一下,薄薄肩膀收缩着发抖,分不清是疼是怕的洪水朝她倾泻,她口鼻仿佛被封住,窒到一张脸上最后的血色也没了。
她亲眼目睹,那亮黑色越野车是怎样拦截撞击,怎样被弄碎车窗的,玻璃炸裂时,她明明都看到了他的侧脸,可她就是不能相信,里面的人真的是他。
梁昭夕不知名的眼泪坠下来。
哪怕当时相信了,确定了,她就会停车留下来吗,她不知道,她一心只想逃离他,甚至当下这一秒,是她从前所有不堪重负的时刻里,最不能面对的。
不要他了?
她有什么资格回答?
她有过哪怕一瞬,是真正的,用心的,不掺杂质地想要他吗?
没有。
就连“要他”这两个字,她都曾作为欺骗他的工具,虚情假意地敷衍给他听。
梁昭夕拼命遏制了,鼻音还是浓重到失真:“孟慎廷……”
她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面颊就突然被他抬起,他手上的伤和凝固的血都在变硬,刮着她皮肤很疼。
他不容抗拒地掌着她脸,手指触摸她额角撞出来的那块红肿,她自己都忘掉了,他却一眼抓住,眉心拧出深深沟壑,脸上透出暴烈的戾气,她不敢和他对视,不敢迎上他的眼神,咬死嘴唇,任由他把她从头到脚检查。
“还撞哪了,”孟慎廷一时语不成句,嗓音蜇着她岌岌可危的神经,“疼不疼。”
梁昭夕下唇的齿印快要渗出血,她不答反问:“今晚那辆车,是你开的?”
孟慎廷血气淋漓的目光盯向她:“是。”
她语调颠簸:“我要乘的这趟航班,是你截停的。”
他堪称平静地嘶声:“是。”
她涌出难以压抑的哭腔:“你早就知道我要走,看出我反常,对你的软化根本都不是真心。”
他哑得厉害:“是,我自欺欺人。”
梁昭夕倏然抬起头,不让自己逃避退缩,直勾勾看向他血丝深重的双眼,几近厉声:“那你也回答我,十七年前的那个暴雨天,我爬上的其实是你的腿,把我抱走的人是你吗?!”
孟慎廷像被头顶高悬的一柄利剑蓦地刺中,他怔愣一瞬,立刻意识到是沈执暴露了真相,他最大的,最隐匿不敢言说的秘密,今晚被掀开在刺眼的灯光下。
她现在的口吻,表情,反应,比他一次次悲观的想象中更加清晰地阐明着,她的震惊和排斥。
他合了合眼,再睁开时,那些淤积的血丝红到慑人,他瞒不住了,这些摊开,她的惊恐抗拒会冲上顶峰,给他判死刑。
可他已无路可退,只能在她面前亲手撕扯开这幅强撑的胸膛,让她看一看,里面到底装着多少一厢情愿的隐秘。
孟慎廷低缓地,冷静地说:“是。”
梁昭夕满胀的泪涌得更急,语气也更生硬:“在哪个公园。”
他回答:“望松园。”
她粗暴地揉了把眼睛:“我穿什么衣服,长发还是短发。”
他重重盯紧她,一字一字滚烫压迫:“蓝色裙子,长到蝴蝶骨的头发,扎两条辫子,你高烧不清醒的时候,在我身上作乱,扯下皮筋丢进我怀里,我捡起来,没有还你,在手腕上套到成年,后来坏得严重,我收进箱子里,放在书房的隔间,你不是进去了吗,当时怎么不掀开看?”
梁昭夕脚腕软透,成了两团浸水的棉花,承担不住她的身体,带着她东摇西晃,她明知真相,但在他亲口吐露,直接拂掉了陈年岁月上覆盖的那层灰尘时,她受到的刺激成倍叠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