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跳舞小人
在领导的直接过问下,中大和中科院牵头对FAST的发现启动了新的研究计划。这里面涉及了一大堆事情,尤其是60K黑体辐射信息的破解研究,汪海成都是事后才知道的。
就在他要被潜伏在漆黑异界的心魔夺走神智,吸入无边无际的真空时,现实的锁链把他拉了回来,紧紧捆回地面。锁链泛着铜锈,肮脏恶臭。
房主电话打来的时候,白泓羽发现导师脸色骤变,一通电话来回变了好多张脸孔。汪海成挂了电话,她担心地问:“还好吧,老板?”问了两遍,汪海成才反应过来看她。
“不好。”汪海成答道,“很不好。”身为导师,汪海成也知道这些破事儿跟白泓羽说不着。但这些天的连续刺激让这对师生的神经都脆弱了不少,在贵州射电望远镜旁熬过了几个孤寂的夜晚后,两个人好像结成了奇特的联盟,那几天,只有两个人类相互支撑着,对抗着诡异难明的黑暗天顶。
回到珠海后,这个联盟不自觉地延续了下来。
汪海成简单地告诉了白泓羽有关房子的事情。“我要起诉。”他下了决心。汪海成原以为学生会支持自己,没想到白泓羽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看了汪海成半天,轻声说:“如果这房子最后买不到呢?”
这话里满是关切,类似事情发生得太多了。每个大城市,在某个特定的时候,都会像超新星爆发一样迎来一波房价暴涨,每波暴涨之后就会有许多原本一样的人被分成了两队:一队人落地生根,房子成为自己人生的最大财产,然后房子像镣铐一样把他们和这座城市束缚在一起,无论雾霾还是拥堵,都对城市不离不弃;另一队人被怒涛拍得老远,一步步看着之前还下得去手的房子变成下不去手,继而变成没钱下手,最后变成限购没有资格下手。几年之后,他们不得不跟那个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告别,离开自己熟悉的工作,和结交多年的朋友。再过几年,两队人就成了从立场到身份都彼此迥异的两个阶层。
白泓羽跟汪海成道别,汪海成忙着打电话找人推荐房产律师。不知为何,白泓羽之前欲言又止的样子一遍又一遍地浮上他的心头。这是一个活泼得经常让人忘记她有多漂亮的姑娘,自己虽然老开玩笑问她怎么还没找到一个可以谈婚论嫁的男朋友,但对于自己的学生是一个女人这事儿,他一直没有太实在的感知。
汪海成是浙江人。据说往上数五代,也是名门望族,但那是新中国成立前的事情了,汪海成出生的时候,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和大多数江南地区的人一样,一来重教育,二来讲经济。汪海成小时候喜欢音乐,想学小提琴,家里就在他上小学的时候出钱请了小提琴老师,给他买了琴,每个月的学费大概占父亲三分之一的工资。学了四年小提琴之后,老师告诉父母,孩子的兴趣远比天分突出,于是重教育就让位给了讲经济。而那把小提琴也由老师牵线卖给了别的小朋友,毕竟一把琴也不便宜。
为了这个事情,汪海成和家里很是哭闹了一段时间,对天文的兴趣也是在这个时期慢慢占了上风——可能也跟家里的经济状况有关,看星星不用花太多钱,也不用请老师,没有级可考,自然就不会因此被父母终止,星空也是不可能被夺走的。虽然天文不像音乐特长那样有考试加分,但漫溢到物理和数学的兴趣却能换来更好的成绩,家里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天文也不像音乐那样容易引起早恋,这就更让父母满意了。
如果家里有钱,自己是不是还在高高兴兴地拉着没有天分的小提琴?汪海成心里是没有谱的,也许自己一样早就放弃了,但那时他才十岁,幻想着小提琴是属于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被生生夺走,留下了一个巨大的伤疤,一直没有愈合好。伤疤细长,一边连着对自己才能的自卑,另一边勾着对家里不够有钱的怨恨——这种怨恨隐匿着,不能说出口,和其他许多糟糕的欲望一样顽强地潜伏着。
伤疤就是一条毒蛇,哪怕汪海成今日已经是副教授,但依然被它咬着。而现在,房子又一次引发了他的伤痛:没本事赚到靠自己买房子的钱,家里也不富裕,支援了二十来万首付,再多就拿不出来了。但那时候汪海成还没意识到疤痕是怎么扭曲了自己的生活:他自认为是因为太宅,爱好太无趣才不敢向喜欢的女孩子告白,实际却是源于自卑。就像才能不足而失去了小提琴一样,不够优秀的自己也一定会失去心爱的女孩,伤疤的恐惧让他在爱情面前畏缩不前。
现在,很不幸的,社会偏见更加剧了汪海成在爱情方面的自卑,珠海的楼盘广告就飘着扎眼的文字:“不下手,别人见的是丈母娘,你见的只是阿姨。”他年纪也不小了,家里催着他早点考虑终身大事。事业、爱情,最后还是落在了房子上——至少广告、同事、朋友、亲戚,他们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